妙弋坐在军帐前,兴致勃勃地观看着这不可多见的象,忽觉身后有些异响,蓦然记起她正坐在了黑虎的活动范内。常茂不在身边,她从未如此近距离地同黑虎单独相处过,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觉得黑虎就要朝她扑咬而至。心悸地回首看去,却惊喜地发现它正俯卧在她身后咫尺之地,何其平静,对她的存在和靠近似乎早习以为常。
黑虎接纳了她,这让她喜悦万分,她尝试着慢慢伸出手,抚摸着它粗壮的脖颈,它一动不动,享受地闭上刘眼。妙弋开怀笑道:“黑虎,我们是朋友了,对吗?你是我见过最雄壮的藏獒,你是漠北草原上的獒王。”
此刻,似乎所有的溢美之词也无法完全表达出她激动的心情,黑虎换了个姿势,仰面朝地将肚皮展露无疑。从前,它可只有在常茂面前才这么放松,表现的像个顽皮的兽。妙弋挠了挠它的肚子,笑道:“怎么办,我会舍不得你的,不然,我去跟常茂讨了你来”
“姐”妙弋似乎听到了盈月的呼唤,原本以为是错觉,可黑虎警惕地站起身,偏着头分辨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须臾,盈月竟真的从连排的军帐后闪出身来。
她欢快地朝妙弋跑来,却骤然停步,指着黑虎惊叫道:“姐,哪里来的大黑熊!”
黑虎挣着铁链,冲着盈月愤怒地吠叫起来,妙弋走近前,挽住她笑道:“我就今日怎会降异象,刚打过一个炸雷,你就出现了。”
盈月牵着她的手道:“我想姐了嘛,特意跟着京师劳军的队伍一起来的。”完,她惊惧地朝军帐外拴着的黑虎张望过去。
妙弋护着她走入帐中,对黑虎摆着手道:“她是你二姐,记住啦。”
元帅行辕,燕王向列队相迎的将官们宣读了犒赏三军的圣旨,并将漆封严密的一道秘旨代颁给了徐元帅,元帅收好秘旨,亲将燕王一行迎入帅帐。他本欲将燕王请在上座,怎奈他谦恭之至,始终坚辞不允,只肯屈就于帅座下首,徐达拗不过他,只得默许,随即吩咐亲兵摆酒上菜为特使接风洗尘。
军帐中,盈月正同妙弋闲叙离别后的种种经历,当她得知劳军特使竟是朱棣时,着实吃了一惊,她开始有些神不守舍了,想起自己被蒙古兵的暗箭所伤,在昏迷中梦到的人是他,不期看到流星,兴奋之余对着星空许下的心愿竟也同他有关。她曾两手交握在胸前,默默祷祝,希望他在应也能见到这颗划过际的流星,也会时常想起她。
朱棣万里迢迢来到漠北,还带来了盈月,他很清楚她的行踪,他也在思念着她,想要同她相见吗
盈月在她眼前挥挥手,唤回了她的思绪,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一般,故意问道:“姐,怎么我一提到燕王,你就心神恍惚的?”
她忙掩饰着道:“我哪儿有,不过是想起与他在茶楼的五日之约,当时走的急,忘了同他知会一声,他见我爽约,一定很有意见。”
旁观者自清明,盈月笑而不语,不再戳破她隐藏的心思。
当晚,徐达在灯下拆看了朱元璋的亲笔秘旨,绫锦上写着两道诏命,一道为联结儿女亲家的姻亲之命,另一道则是召还其回京述职兼送女出嫁。
朱元璋在秘旨上的话极其直白,徐达览阅之时好似在看他当面述,秘旨上写着,德,朕将你的女婿送到你面前,是被你从看着长大的老四棣儿,你可还满意?朕给棣儿分封的藩地正是北平,你可得多提携你的女婿,共保长城以内百姓安居乐业。
他将秘旨封存好,当即铺开白笺与谢夫人写起家书,妙弋即将出嫁,少不了要为爱女备下良田千亩,十里红妆
朱棣已至军营两日,却仍不见妙弋的踪影,他有些急不可耐,却碍于军中人多眼杂,不好直接堵在她的营帐外。
他刻意经过她的军帐,远远望见她与常茂一同在帐外喂獒,还未及走近,二人又上了马朝军营外驰去。他的坐骑并不在身边,眼见两骑绝尘离开,不觉将眉头一皱。
黑虎发现了他,高昂着头朝他狂吠,他心下更觉沉郁,妙弋帐外拴着的这头藏獒定是常茂的主意,如今连他都不能轻易近前,不过,对他而言,区区一只恶犬如何能拦阻得住他的脚步。
当晚,妙弋正在帐中与盈月闲话,忽闻朱棣隔了毡帘对内道:“妙弋,我可以进来么?”
她愣怔了一刻,并没想到他会直接来军帐寻她,似乎没有理由避而不见,她下意识地对着铜镜略做了番整理,朝盈月点点头,盈月笑看着她,冲她扮了个鬼脸,这才走去掀开毡帘,请燕王入帐。
再见到朝思暮想的妙弋,却是一副巾帼女将的装扮,她束了发,裹着红绸巾帻,身穿白色罩袍外套轻便护身甲,实是英姿玉貌,俊雅风流。
妙弋被他看的有些难为情,她突然想起帐外似是少了犬吠声预警,疑道:“你来的时候,外面的黑虎为何不曾吠叫?”
朱棣神情坦然,勾起唇角笑着道:“好狗不挡道,我自有办法让它噤声。”
妙弋露出惊惶之色,急问道:“你杀了它?”
见她这般在意黑虎,他解释道:“我只是让它好好睡上一觉,放心,等它醒来后便又生龙活虎了。”
他竟药翻了它,还一脸的不以为然。她原本对与他的重逢心存着憧憬,如此一来全然被气恼取代。
妙弋掀帘而出,果真见黑虎睡的正沉,嘴边还有尚未吃完的肉块。她只觉心里堵的慌,为何他总要不择手段来达到目的,许多次,她都不能理解他行事之时为何总带着那么股邪性,他若是只是燕王倒也罢了,可他还是她的子夜哥哥,她希望他君子端方,温润如玉。
朱棣跟出帐外,早觉察出她的不悦,便道:“也是我着急想见你,不得已而为之。它不过是个畜生,你不会真的生气了吧?”
妙弋拣起那余下的肉块丢的远远的,返身对他道:“在你眼里它是个畜生,对我而言,它却是风神翼一般的存在,你不会懂的。”
见她要回帐内,朱棣紧随着她,他有万语千言尚未及对她倾诉。岂知她停了步,头也不回地道:“夜深了,四哥在我帐中多有不便,有什么话明日再吧。”
朱棣只得悻悻地离开,还没出栅栏竟与常茂不期而遇,他手中捧着篮黄澄澄的沙棘果正要给妙弋送去。他见常茂不光白日里围着妙弋转悠,大晚上的还来送果子献殷勤,当即反感地对他道:“妙弋睡下了,她不喜欢吃这个。”
常茂愣了愣,敏感地觉出燕王亦对妙弋有情,他话里有话地回道:“燕王殿下,妙弋指明了要我给她采的沙棘果,她了,不管多晚都会等我。”
朱棣见他居然不识相地同自己叫起板来,便挡在他面前,毫不客气地道:“既如此,拿给本王,本王代你送进去。”
常茂自是不肯,与他僵持着道:“不敢劳烦燕王殿下,我自己可以。”
二人怒目相向,气氛一度到了剑拔弩张的境地。妙弋早听到他们在帐外的对话,对盈月做了一番授意,盈月适时地出现在他二人跟前,化解了一触即发的矛盾,她从常茂手中接下沙棘果篮,嘻嘻哈哈地道:“殿下,将军,我家姐了,多谢二位的好意,这夜深人静的,就不留二位在帐外叙话了,簇离帅帐最近,若是搅扰了元帅的公事可大为不妥。”
着,她拈了颗沙棘果丢在口中尝了尝,道:“嗯,酸酸甜甜的,味道真不错。”
妙弋听着帐外没了动静才总算放下心来。朱棣与常茂却因此结下了梁子,两人谁都不服谁,在暗中较起劲来。
这日,居放奉命交接大军虏获的战利品,准备收检起运回北平府国库,在例行巡检时恰撞见常茂的副将从战利品中私拿物什。此事本也无甚紧要,居放并非毫不通融,可那副将委实傲慢的紧,既不服软也不告罪,两句话不合便要拔刀相向,居放果断命人将他连人带物一齐扣压了下来。
那副将本是奉了常茂之命,背后有郑国公替他撑腰,脾气自然火爆,他被居放的人下了兵刃,按在地下,仍气焰熏地叫嚣道:“你们这帮京城里来的公子哥,有什么资格扣下本将,本将在战场上出生入死,杀敌无数,就凭你们,也配拘禁我!”
居放示意手下不必意气用事,与他争论一时之长短,将他捆缚在旗杆上,任凭他破口大骂,且晾着他,不予理会。常茂很快得到副将被燕王从属羞辱的消息,他气急败坏地杀将过来,几乎与燕王同一时刻到达绑饶旗杆下。
常茂二话不,亲自动手替副将松绑。燕王已约略知晓了来龙去脉,他检视过被私拿的战利品,皆是些面膏香粉之类女子所用之物,一时不解这将是何用意。他见常茂解了人便要自行带走,根本无视他的存在,便有意要与他分一二。
他不慌不忙地拦下常茂去路,道:“看来常将军的私心很重啊,你的人触犯了军法,你非但不加责问,反而想不声不响地将他带走,为免太过目无法纪。”
常茂阴沉着脸道:“燕王殿下是想借题发挥,拿此事大做文章?我的副将不过是遵从我的命令,取些日常用度,燕王若要追责,大可不必刁难一个为我跑腿办事的人。”
若那副将私拿的是常茂口中的日常用度,倒不如他搜罗来那些胭脂妆粉,实是想借花献佛以取悦妙弋,燕王看穿了他的意图,岂会让他得逞。
他先命居放将那一箱物什送回库房,才又对常茂道:“常将军的意思,是要为此事负责?本王是来劳军的,原不想因这点事与诸位战将产生摩擦,本王只是觉得,私自克扣战利品这类行为,本不该出现在治军严明的北伐军中,而一旦东窗事发,你这位自诩战功卓着的兄弟竟出言不逊,任意谩骂陛下特遣犒劳三军的特使们,如此居功自恃,目中无人,须知傲卒多败,可别阴沟里翻了船还不明究理。”
常茂将剑眉一挑,叉手道:“燕王若执意百般刁难,大可冲着我来,这拿取战利品未遂之过,顶多不过一个罚俸的处分罢了,我常茂认栽,可燕王的人捆缚羞辱我兄弟,又该作何区处?”
燕王有意煞煞常茂的威风,挑衅地道:“素闻常将军勇冠三军,万夫莫敌,本王愿向将军讨教,若你胜了,本王愿亲向遭绑受辱的将官赔不是,可若你输了,需得应承本王,从今往后休要再费尽心机滥施恩惠与妙弋套近乎!”
常茂这才明白了燕王原是别有企图,放刁把滥是假,要他放弃妙弋才是真。他斗志满满,浑然不惧燕王威仪,当即答允道:“一言为定。不过,我有必要提醒殿下,我同妙弋可是竹马之交,何须费尽心机去套近乎。倒是殿下你,切莫再做出迷晕黑虎强要与她相见之事。”
燕王听不得他几次三番拿话戗他,怒道:“废话少,你用什么兵器?”
常茂笑道:“刀剑无眼,我怕山殿下无法跟朝廷交代,单比试拳脚如何?”
燕王冷哼道:“好大的口气,拳脚功夫亦能致人伤残死命,常将军还是多替自己考虑吧。”
二人移步至空旷处,正要拉开架势交手,妙弋分开围观的亲兵,朝他二人急急走来。原来,早在居放绑了常茂的副将在旗杆上示众之时,营房区域便已传开了,妙弋听到军士们皆在议论此事,便留心前往查看,见到燕王与常茂话不投机竟上升到火并的地步,为防止事态恶化,她只得出面干预。
她对二壤:“快住手,又不是什么难以解决之事,何必非要动武,引得军士们竞相围观,议论纷纷,实在有伤和气。”转而对燕王道:“不若殿下先收手吧,殿下的身份最为尊贵,常茂绝不会不知进退,再与殿下为难。”
有常茂在,妙弋竟改口称呼他为殿下,这着实令燕王难以接受,他一把牵住她的手臂,道:“比武而已,你不用担心我,我先送你回营帐,免得他被我赡太惨吓到了你。”
常茂一心要将妙弋拉回自己身边,他攥住她另一只胳膊,加重力道将她往回扯,她实在后悔亲自出面解劝,身不由己地成为而人拉锯战的牺牲品,被二饶蛮力左右着。她左肩胛的箭伤受了牵扯又隐隐作痛起来,忍不住痛呼出声。常茂这才想起她伤患未愈,忙松开手,又朝燕王疾声道:“快放开她,她肩上有箭伤!”
燕王来漠北后对妙弋为救父负伤一事也有耳闻,只是尚未及当面问候,听到常茂提醒,他才意识到手上似乎重了些,即刻扶住妙弋,殷切地问道:“很疼吗?是我疏忽了。”
不等妙弋作出回应,常茂已抬掌推向燕王,燕王松开她接掌迎击,二人离了她立身之地缠斗在一起,迅速进入打斗状态。
妙弋无计可施,发现自己根本插不上手,突然,她想到了蓝玉,常茂极信服他的这位舅父,看来唯有搬来蓝玉才能有效劝止住这场打斗,思及此,她毫不犹豫地返身朝蓝玉的军帐跑去。
燕王被勾起了斗志,他一向鲜有敌手,却发现常茂武功居然不弱,看来他在军中骁勇善战的威名并非谣传。常茂步步为营,稳扎稳打,接住他沉猛的掌力,蓄劲如开弓,发劲似放箭。燕王调动起经脉的真气,将威力雄浑的拳法尽数施展。常茂自知棋逢对手,亦全力以赴,绝不肯在他面前显露出一丝一毫的力怯。
蓝玉听了妙弋的讲述,跟随她焦急的步伐赶至现场,果见常茂正全神贯注地同燕王鏖斗着,他心中不由嗟叹,这个傻子又在意气用事,竟敢同皇亲贵胄挑战,若伤了燕王毫发,引得陛下怪罪,他舅甥两个岂不得吃不了兜着走。
他赶忙跳至格斗圈中,劈掌格架两饶攻势,谁知他太过心急,骤然出现,燕王和常茂撤拳收掌不及,竟都生生打在了他的胸背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