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剧艺术中心的门口贴满了一排的戏剧宣传海报。

严硕呆呆地伫立在寒风中，年后，剧院马上就会有一台新戏《目送》。为培养剧团新势力，剧目以新人演员为主演，这一届的演员们各个条件优异，再加上蒲老头对演员们苛刻的要求，无论是剧目质量还是舞台形式的新颖程度，只要这场戏能够一炮打响，那么剧院在话剧界的领域又能够开启一个新篇章。

能够以主要演员身份出现在海报上的人，都是经过层层筛选甄别，外头的雪虽下得很大，但演员们各个笑容满面，严硕冻得肿红手指不受控的抖了一下，那些嘲笑的面孔令他愤怒，更多的来自内心深处的不甘之心....

演出中场休息时。

“季博辰的声带什么情况？”

男主演的嗓子在演出时坏了？！整个剧团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季博辰一直是以台柱子培养的人，首演就出现这样的情况，蒲老头怎么也没想到这种情况，甚至说自信到完全没想到。演出到一半，上半场季博辰的声音已经听不大清楚，甚至是强扯着念台词的。

剧院前台的电话都快被退票的人给打爆了，票务处那边还要处理第二天的废票，这得亏多少钱啊？！

“怎么出的事？”

演员们坐在化妆间里，看着季博辰上的救护车。

“他喝了韩叙给的水。”一个演员小声说道。

声音虽小，但却引起了一片喧哗，严硕闻声却无动于衷，身旁的李沐霖不安地抠动手指的指甲，忽而意识到手上戴着蕾丝白边碎花手套。

这是她的一个习惯，只有在特别放松或者特别紧张的时候，她就会抠指甲..

“怎么会这样...”李沐霖垂着头自言自语道，她觉非常意外。

“还有十五分钟就开场了，现在只能B角来演。”蒲老头一心培养季博辰，怎么也想不起B角是谁。

“我来。”

顺着声源，众人的目光落在严硕身上，他已经上了妆，换好衣服。

“哦那太好了。”蒲老头拄着拐杖走到严硕跟前道：“好好演，孩子。”

严硕深深一鞠躬，目送老傅搀着蒲老头离开。

“韩叙你好淡定啊。”

李沐霖的声音穿过整个化妆镜到达韩叙所在的角落，霎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齐齐地望向角落那个瘦小的身影。

她闻声抬头，两缕碎发旁梳着两根麻花辫，穿着朴素的年代衣服。

“搭档出事了，你不说点什么吗？”

李沐霖站起身，白色高跟鞋的声音清脆地踏在瓷砖地上，穿过两排人的目光，停她本就打扮是民国留洋小姐的样子，栗色的蛋卷发梳在后脑勺，穿的则是淡薄荷绿色的洋裙，李沐霖双手抱胸，站在韩叙面前，两人的打扮一对比起来，韩叙就显得有些寒颤土气。

韩叙看看四周聚焦的目光，又仰头看李沐霖，双目空洞道：“你是让我解释，为什么季师兄喝了我给的水后嗓子就坏了吗？”

老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重新站在门口，众人目光都盯着韩叙，等待着答案。

她慌了，心脏在各个腔体乱撞，她面上却是淡定从容的样子。她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可是一味的挣扎狡辩，只会起反效果。

为自己辩解也成了一种开脱罪名的理由。

“这不关我的事。”

众人一片哗然，就连老傅也难以置信，如此尖酸的话竟从韩叙嘴里说出来的。

这可大大刷下众人对她的看法。

李沐霖紧锁牙关，眼里的火气藏不住的想要溢出来，要不是因为她现在是蒲老头的心头宝，早他妈上前呼一巴掌。

她轻扬眉，冷声道：“我记得师兄最后喝的水是你给他的吧？”

“是。”韩叙答。

她勾了勾嘴角，“那没什么好说的了。”李沐霖随意的摊开手转身对大家，故意增大音量说道：“季师兄声带坏了，最后喝的水又是韩叙给的，你们说，答案是不是很清楚？”

话音刚落下，空气凝滞了几秒后，重新炸开了锅，韩叙蹭地站起身，一把拉过李沐霖怒道：“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李沐霖冷哼一声，轻甩开她的手，道：“难道不是你给师兄的水里面加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韩叙面上一红，还欲辩，老傅便斥道：“先别纠结这个，赶紧准备一下，有什么事等演完下半场后再解决。”

开场铃响起，台下的观众少了大半，剩下的，估计是为赚回话剧票的钱才忍着坐在观众席上的吧。

老傅站在音控台观察，严硕入团后，考核成绩一直在中间浮动，他本不该有男B角的身份，只不过他执意要求，蒲老头才给他这一个机会，一开始他也没想到，严硕巴巴儿的要这个B角有什么用，明知道肯定轮不到他。

想不到现在...

大幕拉开，看到严硕坐在台上时，清晰的台词打入音控室内，戏剧节奏和表演的张力完全不亚于季博辰，在无人指导的情况下，竟是将季博辰的演法给学了个大半，只是换了张脸，丝毫不会令观众跳戏。老傅愣了几秒后又观察观众们，逐渐放下手机抬头看戏。

有的观众甚至觉得，下半场的男演员比上半场的男演员演的好。

这一场景，若是蒲老头看到，估计得吓一跳。

不过他没有和韩叙对过戏，不知道会怎么样，不过就两人私下的关系而言，应该不会有问题。

在一大段个人独白后，轮到韩叙上场，两人轻松自然的交流着，老傅从兜里掏出帕子擦拭着脸上的汗珠，一直演到快结束时，老傅半悬着的心总算是降了下来。

音效呢？

老傅指着剧本上的音效点，可仔细一看，这时的音效应该在女主角从兜里拿出信时起的。

信呢？

老傅见韩叙迟迟没有拿出来，这是？忘带小道具。

女主角饰演的小萍写了一封关于并临走前的信，在与男主分别后，男主会用它进行一段独白，这么重要的信物，韩叙竟然会忘带。

老傅只求演员们即兴发挥能将这场戏给圆回来，以至于最重要的结尾片段不要悔的太惨。

后台的演员们更急，现在这个节骨眼的戏份，谁上都不合适，只能默默祈祷着。

一天内，蒲老头的两个得意门生都出事，若他知道后，还不得气死。

韩叙慌了神，聚光灯打在脸上，台底下更是无数双眼睛。

“你直接放音效吧。”

台上两人僵持了一会儿，音效一起，严硕立马拥住韩叙，即兴编了一大篇幅含蓄表白的话，告别后，到了最关键的独白部分，没有信的加持，他发挥成：阴差阳错从别人口中知道小萍离世，将眼角膜捐献的消息后的独白。

两个完全不一样的心境，却也能营造出一种死者亦生，极力隐瞒爱人的无力感，不仅升华了主题《目送》，还为女主角的人设加了许多分。

严硕好样的！

在观众和老傅的掌声里，演员们谢幕完毕，大幕拉下帷幕，今天这惊心动魄的夜晚，总算是熬过去了。

老傅匆匆赶到后台，一眼就扫到人群中的韩叙，完全发蒙的状态坐在道具箱上。

“你怎么回事，季博辰嗓子坏了，你脑子也坏了？”老傅指着韩叙骂道。

“小道具是演员上手的东西，上场前就应该检查清楚，这么低级的错误你都犯，韩叙，不应该啊。”

老傅惋惜道，韩叙捕捉到语气中的失望，韩叙的眼眶红了，慌忙为自己辩道：

“傅老师，我明明记得，信放在大衣里的....“

季博辰出事不解释，小道具忘带就极力为自己狡辩。

真是自私。

大家停下卸妆的手，在镜子前冷冷地围观韩叙。

“戏都演完了，也别解释那么多，今天多亏了严硕我也懒得跟你再计较。”

“季博辰呢！”李沐霖抢话道，生怕众人演完戏后忘了这一茬。

“我也很担心师兄，可是真的不是我。”

自责心在加上被冤枉，一系列糟糕事压得她喘不过气，她只有一张嘴，无论怎么说都无法赶上大家曲解的速度。

韩叙已经哭的语无伦次，她就是这样懦弱，像个爱哭鬼，此时的眼泪并不能赚足大家的同情心，反而更令人厌恶。

“小叙，没必要这样。”严硕微微蹙眉地看着她。

韩叙的心口咯噔一下，不禁身子一紧，比起害怕被别人误会，更怕被信任的人误会。

“我没有。”

韩叙强压着胸腔里冒出的气音，一字一字顿道。

李沐霖讨厌死韩叙哭哭啼啼地样子，加大音量道：

“有没有可不是你说了算的，师兄已经在医院里，也不知道怎么样，但声带损伤对演员来说可不是什么小事，你自己心里掂量一下！”

韩叙仰着头透过泪珠，视线模糊地看着严硕，他却不敢看她，目光又移向大家，最后才愤恨的怒视李沐霖。她本就高，又踩了高跟鞋，气势上就更压了韩叙一头，仿佛无论是否误会了韩叙，她看起来都没有话语权。

在被众人注视的压力下，韩叙一时说不出任何话。

没错，季博辰最后喝的水确实是她给的，但是她没有往水里掺什么东西。

韩叙不愿再与她争辩，目光对上老傅失望的眼，想逃，可路已经被围城了一堵人墙，满是看热闹的人。

李沐霖站在她背后，声音软了下来，“也许是我们误会你，但你都已经是女主角了，男主角换人对你会有什么好处？”李沐霖又扭头看向严硕道：“难道为了心上人就可以伤害无辜的人吗？”

严硕微怔，五根手指攥成了拳头。

许是镜面灯光太过灼热，韩叙的脸都是滚烫的，嗓子如被人拿针给缝上似的，只得听着李沐霖滔滔不绝地演讲。

团里谁不知道韩叙和严硕的关系。

“无凭无据的都瞎说什么！”蒲老头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门口进来，众人才纷纷散开。

“蒲老师！季师兄怎么样？”

蒲老头刚从医院赶回来，季博辰什么情况，看他的表情就可想而知。

“都多大的人，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是非都分不清吗！”蒲老头忍无可忍骂道。

李沐霖微愣，随即朝韩叙得意洋洋地笑着。

“韩叙要是想做为什么不早点做，但凡聪明点，都不会在演戏前一天搞这种下三滥的东西，不觉得很蠢吗，图什么？图剧院倒闭然后你们没饭吃都去改行？”

这些话就如一记响炮，化妆间内瞬间安静下来。蒲老头拐杖摔在门上的声音很大，没人再敢说一句话。

风波之后，季博辰的声带受损严重，急性咽喉炎，以及声带息肉，嗓子这东西只能靠养，所以他也暂时只能告别舞台，但在那儿之后，剧团再也没见过季博辰...

自这件事后，剧目撤档，海报宣传册票全数回收，蒲老头病倒了，剧院也再落寞了。

蒲老头不再接管剧团里的事物，再后来就是老傅接收剧团，另择剧目。

也不知怎的，再没有人再愿意与韩叙说话，更没人愿意跟她演戏，生怕有一天也会落得跟季博辰一样的下场，如果有一两个还不了解实情的人与她搭话，没多久又跟避瘟神似的避开她。

这是要将她活生生地给逼走。

“角色就这样分配好！加紧时间排练，记住了吗？”

老傅在会议室里重新分配了新剧目的演员，为了防止再出现A角没B角的情况，老傅为每个主演都备了两个演员。

新剧目预连演四天，李沐霖当然不会给韩叙一次出现在台上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