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鸣听完此话,眼睛一亮,赞许地看着她,想不到这小丫头竟如此上道,看来自己倒不用太操心她是否能接任管家之事了。
他沉吟了一下,又道:“那鹤彦呢?”
常直的眼神闪烁了几下,捻了一颗梅子放进嘴里,挑着眉,斜着眼道:“古人不常说,逍遥独咏歌,寄翼与报酬吗?你问了,我答了,自然要有报酬的,不知有何报酬呢?”
这丫头,之前在老太君面前倒还中规中矩的,怎么一到他面前就如此调皮?他微微一笑,回道:“古人亦云:以德予人,必获厚德;以物予人,必有厚报。又言,自为友事,不言报者......”
她一摆手,阻止了他不停地掉书袋,状似傲气地道:“那是君子所为之事,我只是个小女子而已。”
他无奈地一笑,道:“好吧,你想要什么报酬?”
她抿嘴一乐,沉思了一会,脸渐渐地又红了,遂道:“我还没想到,等想到了自会告诉你,反正你欠我一次,记得就好。”又一歪头,黑亮黑亮的眼睛眨巴了一会,方道:“至于严鹤彦,他这人聪明,知道自己只是个庶子,凡事不会冒头。但心思过重,所想之事恐怕都只关乎已身,甚至可能连柠姨娘他都不一定会在乎。如严府和他自身的利益有所冲突,他必定马上会牺牲严府而保存自身。”
他听到这里,眉头不觉皱了一下。其实他内心都明白,但当她如此赤裸裸地将事实摆在他面前时,鹤彦又是他兄弟,自然难受得很。
她却不管,他想要掩耳盗铃,可鹤彦未必如他所愿啊。于是她继续道:“不过,既然他只关乎自身,那么你大可从他自身的荣辱与严府的荣辱是绑在一起的这一点去找他谈。你可将从古到今各大家族从昌盛到衰落的历史在他面前数说一遍,再从这些家族中有哪些虽然是个人达到了顶点,但都因为家族原因而被拉下来的例子一一列出来。自然,这些肯定未能让他心动。你可再将严府目前的状况说与他听。你,严府侯爷,可直达天听;二老爷,扬州司马,大有前途;三老爷,扬州商会会长。严府财大势大,无论他想在仕途上有所作为,还是走商人路线,这些可都作为他的踏脚石。而一旦严府没了,他一个庶子,无财无势,恐怕再难有所作为。”
“另外,你可以前程作为诱饵,许他一个未来,跟他达成交易。他如此聪明,必定会知道权衡利弊得失。”
他深深叹一口气,其实他何尝不知‘以利诱之’?可他们两个到底是兄弟,总不想走到这一步。
常直看出了他心中的犹豫,心一暖,他终归不是无情的人。可若是日后因为他这一分情意,害了他自己,那可不好了,遂提醒道:“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若以情动之,他未必会领情;还不如以利诱之,方是上策。”
他淡淡一笑,微微颔首,表示已然接纳了她的意见。
那边厢,严灵竟嚷嚷着要下水去捉金鱼,更是脱了袜子和鞋子,踩了水去,急得那些小丫鬟们又是搓手又是喊叫的。可她仍玩得不亦乐乎。
“她这性子,也亏得生在三夫人的肚子里。如若生在别处,恐怕会生生给压歪了。”常直笑道。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鹤鸣不觉想起了自己的大姐姐严诺。记得小时候,父亲在时,她常常骑在父亲的胳膊上,咯咯地笑,那清脆的笑声响彻了整个严府。而且听父亲说,她周岁抓阄时不若其他闺阁女子般,抓些香粉针线类的,而是左手抓了一把刀,右手抓了一把剑。气得母亲柳眉倒竖。可父亲却哈哈大笑,或许严府会出一个花木兰呢。
如今,鹤鸣想起之前她回到严府时那副唯唯诺诺,连头都不敢抬起来的样子。不要说有花木兰的那份英姿飒爽,就连最普通的大家闺秀的自信和从容都没有。倒如槁木死灰般,了无生趣。
想及此,鹤鸣不觉心一痛。常直最是心细,自然察觉了,一问之下方得知他为此烦恼,她心里犹豫着,要不要把之前跟老太君说的那番打算告诉他呢。当抬起头见到他那双幽深的眼睛时,她便决定了,他是在战场杀伐过的人,决不会如此的迂腐。而且,对大唐来说,女子和离亦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大不了,让严诺姐姐住到庄子里去好了。到时,她自然另有打算。
于是,常直便一五一十地将自己和老太君的打算全盘托出。当鹤鸣听到‘和离’两字时,眉头一跳,嘴动了动,终究没有太大的反应,这让常直长长地吁了口气。
等到常直说完,鹤鸣沉吟了片刻,道:“如若能和叶家彻底断了关系,对我们严家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这几年,叶家越发的不堪了,不要说没有什么出色的子弟,就连勉强维持表面的风光都难了。听说叶家二房有个庶女竟被送给了江南一个小商人做妾......
“只是,诺姐姐肯吗?”这可是‘和离’最重要的一步,若严诺不肯,因为拉不下面子或者因为‘从一而终’的思想作祟,到时与叶家谈判时,恐怕就难了。
“之前诺姐姐住在我这里的时候,曾经说过这么一句:这日子,了无生趣,还不如绞了头发做姑子去。她对叶三郎已心如死灰,想必问题不大。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我们或许可以做一些事促使她下这个决心。”常直的眼睛一闪一闪的。
“哦?”鹤鸣挑挑眉头,沉思了一下,遂道:“也对,如果不这样做的话,恐怕还不能让诺姐姐从自欺欺人中清醒过来。这样吧,我让人将诺姐姐接回严府住一段日子,就说母亲病了,要她侍疾。”
常直一愣,又抿嘴一笑,现在才发觉,原来这人看着一本正经,却亦有点坏心思啊。那大夫人明明好得很,却让他拘在了雁平堂,如今还以病了的名号让严诺回来严府,这可真是‘一举两得’啊。只是,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那可是他的亲娘,亲姐......
他似乎亦察觉到了常直所想,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地道:“常小娘子,这和离的主意可是你出的,怎么?现在我帮了你,你不懂感激,反倒觉得我阴险?”
这人,怎么说着说着,反倒成了自己的责任?常直看着那个虽拥有一张温和的脸实则一肚子坏水的人,决意不理他。
鹤鸣微微一笑,又将话题引回到严诺身上。当下,两人便商定了行事的具体措施。至于大夫人方面,常直倒不担心她是否会同意。不是有他吗?要不然,自己干嘛要拉他下水呢?其实常直一早就看出来了,在这府里,大夫人可以不在乎老太君,不在乎严诺,不在乎那些庶子们,可对严二郎,她却是有点畏惧的。
常直相信老太君亦看出来了,因此才设下那一局,让严鹤鸣亲自夺了她的权,将她拉下马。如此一来,她便不能把怨气撒在任何人身上了。
只是,大夫人终究当了那么多年的家,除了那几个已经被赶出府的主管,严府里仍然有相当大一部分人是忠于她的。如此一来,无论是明里或是暗里,必定会给她使不少绊子。这几天,大夫人很爽快地将对牌给了她,想必也正等着看好戏呢。而她,又不可能将那些人全部炒了。
虽然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可一个朝代,无论再动荡,派系斗争得再厉害,也是有旧臣的。新君不可能一下子将所有的老臣都换了,或者打下地牢。否则,最终伤害的只会是朝廷的根本。
一个府邸亦是如此。
因此,纵然她拿了对牌,亦没有立马召见各大小媳妇,只是传下话去,让她们各自都按照之前的规矩做事,如是小事,便找负责主管定夺了,大事的话方来汇报。
这一来,那些大小媳妇、婆子一下子就懵了。她们其中有几个本来还想趁着这关头,为大夫人找回点面子,或者给这个小丫头下马威。孰料到,人家根本没接招。既然搞不清对方的意图,那些人自然不敢轻举妄动。因此,这几天竟然也相安无事,一片风平浪静。
不过,到底还是要解决的。否则,她们会以为自己怕了,只敢躲在老太君背后。
严府这些天的暗涌自然瞒不过严鹤鸣,他有心想插手,可这是内宅的事,他一个外男不好胡乱插手,何况亦不知这小丫头到底能不能应付得了。
于是他试探着道:“之前说过,崔氏掌柜的那些亏损由我们大房来承担,不知常小娘子何时有空,或者我们可以对一对账?”
“这自然越快越好。后天吧。我明天要先安排好府里的事。”常直笑着道。
鹤鸣听了此话,便知道她对于府里的事已经有计议了。当下两人约定了后天的碰头时间,又跟三夫人道了别,便各自回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