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智霖带着狐朋狗友周麟回家的时候,打开门见的不是刘嫂,而是卓思远那个屁颠屁颠的臭小子。
“哥,回来了?今天我可有好事告诉你呢!”
卓智霖就站着,鞋子还没脱呢,一脸愣神的看着他的二弟,这小子,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还是周麟咧嘴一乐“咋啦?知道疼你哥了?臭小子!”
周麟的父亲军衔上尉,他跟所有的官宦子弟一样爱玩,摩登,带着新式做派,是自己的铁子,没事就喜欢来这里串门儿。
卓智霖原本不姓卓,小时候自己母亲不愿跟着父亲,带着自己跑了,丢下了比自己小三岁的弟弟卓思远,连姓都改了。后来十八岁的时候母亲得了病,去世了。当时很难过,但这么多年过去了,也就淡了。自己父亲找到了自己便把自己带回了家。当时他才读了没几年书,也不准备读了。父亲卓茂林就把自己丢在周麟父亲的部队里,入伍三年。后来出来之后就被父亲安排进了一所西式学院,当时学院还是个稀罕物,他学了文史专业,前不久毕业了。读书前的二十一年,除了穿着开裆裤的时候,自己就没怎么跟这个亲弟弟相处过。母亲离开后父亲也没闲着,娶了个高官的女儿,陈玉平,生下了第三个儿子卓谦诚。每次自己在这个家的时候都感觉自己是个外人,于他而言这个家更像是一个驿站,住一下而已。不同于卓思远和卓谦诚,他俩虽不是至亲,胜过至亲。
“什么好事啊?说来听听。”俗话说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回来之后父亲偏心的态度让二弟十分不爽自己也是知道的,他想看看,卓思远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楚大爷的大干儿子回来了!就前几年被梨园行里公认了第一还登报了的。你也知道楚大爷唱戏的,人间天籁,时间极品,举世难寻,所以我呀,托人了几张戏剧院的票,让你和周哥一起去看看呗,陶冶情操嘛!”说的手舞足蹈,声情并茂。
“大干儿子?楚大爷最喜欢的那个?”
“是啊,他从小就跟着大爷学戏,十五岁就登台唱了一出,后来楚大爷再也没唱过。当时据说就已经超过楚大爷的水平了。这么好的机会,你不去看看?”
“年轻人怎么喜欢这个,搞点外面的爵士,迪斯科什么的多洋气,看什么戏!滚一边去!给你哥倒杯茶来!”卓智霖真觉的这个提议无聊至极。“爸不是喜欢看戏吗?你怎么不叫他去啊?”
“他老人家不是去部里开会了吗?反正你也没事,去去怎么了!庆祝你毕业不行啊!”
“别说了!你哥我二十五岁才大学毕业说出去这人都丢到太平洋了,别人这会子都去海外留学了。”
“哥,那是你不想去,再说谁敢说我哥啊,我不抽死他!”说完把自己拉到沙发上,好水伺候着,“哥,你就去呗,我位子都订好了!”
“你们两这兄弟情深,把我当电灯泡呢!”周麟脱下自己的外套,往卓智霖身上一扔。卓智霖眼珠子一瞟,“帮你周哥挂去!”
“好嘞!”卓思远的脸笑的谄媚极了“周哥,我怎么能忘了您呢?这票啊,有你的份!”
他们聊的开心呢,忘了客厅里听着留声机的卓谦诚。卓谦诚一脸陶醉,根本没打算参与他们。卓思远跑过去猛的一跳,狠劲往他身上一拍,“今天晚上看戏不?可有意思了!”
真是一代不同一代,近几年西方传来的东西多,卓智霖只是嘴上说说多去接触,实际上并不是那么热忱。但这卓谦诚就是真的跟上时代了。
卓谦诚一脚就踹了过去,“不去!有病吧你?”
“敢打你哥!啊?”卓思远在他脑袋上盖了一个巴掌,卓谦诚没理他,继续专心听他的洋乐。
路上卓智霖特地吩咐孙福发慢点开车,甚至还跟周麟聊起了国家政治。A城大剧院他没怎么来过,偶尔开车过来也不会怎么去看。今天仔细的瞧了瞧,不咋地嘛,戏曲不怎么懂,京戏的历史还是知道一些的,眼前的戏剧院一点历史气息都没有,文化底蕴看不出,倒是一股子西洋现代感。
卓思远早早的订好了厢房,不过等卓智霖和周麟到的时候,戏已经开始五分钟了,卓智霖本来就没打算正经看戏的,而且一进去,也没感觉到什么氛围,抓起桌上的点心便开始吃。
“这听戏呢?感觉挺一般呐!”
“我以前还以为这些都是老头老太太的玩意儿,没想到还有挺多年轻人喜欢看。”周麟四处打量。
“这不一样的!你说的那种是民间的唱法,京戏在本国都几百年了,是祖宗传下来的东西,别人不喜欢是不可能的。况且这楚老板的名声谁不知道?他这一堂戏,票只有名流订得到,我都是找了楚大爷给我预留了位子,不然咱们还能坐这儿?都说了是上层人,谁会搞的跟菜市场的!”卓思远解释道,“你看那下面坐的,都是军官政府头子带着家眷呢!”
卓智霖四处一看,还真的看到很多很熟悉的脸,他端起习惯性的微笑,给那些人送了过去,那些人也行待客之道,回了过来。
“来瓶拉菲!”卓智霖吃的口干,吩咐旁边的服务人员。
服务员一脸陪笑,“不好意思先生,我们这里不卖洋酒,楚老板闻到了会不高兴的。”
周麟听到就怒了,往桌子上一拍“敢不听你打爷的话!还楚老板!什么东西!”
“行了行了,来瓶白的!”卓智霖招招手,示意服务生出去,他是不愿意惹事的,在外面还是不要出风头比较好,心里想着这个唱戏的派头这么大,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但是他没想到,这一看,就耗尽了他一生的力气。
只是多年之后再回忆,还是想说一句,何其有幸,遇见你。
上台前锣鼓喧天,听惯了西洋交响乐再听这种热闹的倒别有一番味道,楚云锡踩着鼓点子就出来了,这下台子下爆出了雷鸣般的掌声。
台上今天唱的是京剧名段-《玉堂春》,台上的旦角苏三正唱着“玉堂春好比花中蕊,
王公子好比采花蜂。
想当初花开多茂盛,
他好比那蜜蜂儿飞来飞去采花心。
如今不见公子的面,”
楚云锡看着他,这人真好看,走路好看,兰花指轻翘,妆容精致,窈窕淑女,婀娜多姿。头饰上的流苏轻轻摆着,真是女人最好的一面都叫他展示尽了。
“我的三郎啊!”这句唱词出来,声音又带点沙哑,仿佛真的是戏本儿里那个思念夫君的夫人,眉梢带着水光,狭长的丹凤眼泪汪汪的,真是叫人心生怜意。
军队里的三年给他练了一身的痞子气出来,正应如此他后来才学了偏文学的东西,一来方便以后老爹给他找工作,二来遮一下自己的痞性。可是本质还是那样,用周麟的话来说是“外装文人,内里军匪,赐他四字“欲盖弥彰”。”
可是现在,自己仿佛能看得懂这戏,尽管没怎么接触过,但是感觉台上的就是古代的苏三,自己看着她的苦,看着她的泪,不知不觉,这世界就剩下他们两个人,就这样穿越了千年时光。
自己是痴了,是醉了,他也不知道,后知后觉,方知执念深种,渴望的根早将他的整颗心都布满。
真是个好货色!
不知道是不是酒精醉人的缘故,戏落幕了很久卓智霖都没有缓过来,他脑海里的,一幅幅都是台上人的样子,俯首,蹙眉,伸颈,妙义流转,楚楚动人。坐上车后他还是想着台上那个人,话也没说,半分欣喜,半分忧伤。
回到家里卓茂林和陈玉平已经回来了。陈玉平闻着他们身上的酒气,立马吩咐刘嫂煮了醒酒汤。
陈玉平是个好女人,毕竟她待卓思远如亲子这么多年,生了卓谦诚以后也一样。只是女人都有私心,有一个自己生的,还有一个自己养的,这个不是自己生的不是自己养的的存在的意义就不是很大了。也许是出身好,她不贪财图利,只求过得安稳幸福。卓智霖经常想,如果他早一点来这里,会不会融入就没有这么难?
以往这样的场面总让他难受,但今天他心里被某些东西塞的慢慢的,他想早点回去,消化消化。
陈玉平接过他递过来的汤碗,客气而温柔的笑笑,“就回去?”
“是啊,还有点事。”他和父亲告了别,一个人离开了卓家暖烘烘的大房子,叫孙福发回到自己的别墅里去。
他是有事,要仔细想一下那个人。但是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只是怎样的一种感情。
不是看见没人的浑身燥热燃起的欲望,而是一种带着欣喜的忧伤,有爱即有忧伤。就像一句话“不爱是一生的遗憾,爱是一生的磨难。”
遇见你,所有的欣喜和磨难便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