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眼,这一人,终是见到了。她依旧眉目如画,是他无数个午夜梦回独恋的朱砂。
阳光中,竹影斑驳,是哪一隅的琴音渺渺依稀?西风中,花香拂面,是哪一处的风铃叮当清脆?
也曾年少,长袖宽带,纶巾飞扬,白衣飒沓。彼时轻狂,意气风发,鲜衣怒马,豆蔻年华。
竹林中,闲暇时,夫子笑问学生:“诸子何志?”
面如玉,姿如柳,她娇小的身子透着豪气万丈。他记得她道:“囊四海,吞八荒,仗剑疆场,不负我维桢之名。”
“既有此志,吾必为汝见证一切。”高贵少年,玉树临风,天家之资彰显无疑。
“吾此生只想寻一处山清水秀之地,一碗清茶,两盏烛灯,闲云野鹤,此生逍遥。”尔雅的世子淡然而笑,看向她,继续道:“襄助知己,万死不辞。”
“承君一诺,莫要相忘。”她起身看向世子,目光真诚。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世子亦起身回答,不容置喙。
她明眸善睐,一笑倾城。
身后,他竟沉浸于她的低眉浅笑,难以自拔。轮到他时,他忘记了自己志向,只愿这样的笑颜天长地久。
众人皆望向他,她亦回眸,惊奇连连。良久,他起身,拱手拜向夫子,朗声道:“愿为华英。”
缓缓地,她看向他。多年未见,他丰姿俊逸如初,眼底的深邃因有她而变得明亮璀璨,一如往昔。
“……楚辞有诗曰:‘怀琬琰之华英’,学生此生惟愿做‘怀琬琰’的华英。”他目光灼灼,不躲不避。她回眸看向他的那一眼,竟不自觉有了晕眩。
雨茫茫,风萧萧,当年她一笑仗剑前行,他书院外无奈相送。
“什么时候回来?”他曾问她。
“归期未定,最迟不过此生。”她笑言,未敢给出承诺。
所幸,她终是平安的,他已别无所求。
“回来了。”他轻轻一语,如同话家常,仿若她不是经历生死的战火烽烟,仿若她仅是因陌上花开而缓缓归来。
“回来了。”她亦是轻轻回答,因他的一句话,眼前出现了白蒙蒙一片,模糊了周遭的景儿,清晰了眼前的人儿。
室内红泥小火炉上煮着他为她烹好的茶,即使就这样与她静坐无话,也早已胜过人间无数。
他俯身为她添茶,笑道:“茶凉了。”
她端起茶盏,细嗅茶香,优雅恬静。她道:“只有这一盏茶饮得最为舒心。”
他亦是出身簪缨世家,自知在这国本之争的时刻,她进宫必是步步惊心,小心翼翼。他心疼着,却道:“这是你最爱的云雾雪针,年初陛下所赐,我从父王那里央了过来给你留的。”他没有告诉她,为了这茶,他着实费了不少心思。
即使他不说,她亦清楚。这茶价值千金,陛下御赐,自是王府荣耀,哪里能轻易品饮,更遑论是送给旁人。可见,她在他心里是极重的。垂下眼睑,她偷偷地笑了。
室外,云翾看着她,这样的她,是云翾不曾见过的。以前尽管她笑着,那笑意也只是未达眼底。而今她的眸在笑,她的唇在笑,笑得暖若春风,笑得肆意盎然,亦美得令人心动。
“云将军,晚膳准备好了。”身后,老迈的声音唤回他的魂儿,他回身看去,那双浑浊的眼睛此刻透彻无比,好似看穿了一切。
“云叔,”他尴尬地唤老者。尽管他从未有过非分之想,却还是为自己刚刚的出神而不好意思。
“哈哈,”老者宽厚而笑,道:“自从维桢军在南境兵败,老奴就再也没有见郡主这样笑过了。今日见郡主这般高兴,老奴亦不想打扰郡主与三公子。”
云叔看向窗下对坐的两位年轻人。佳人如美玉,公子世无双,他不禁赞叹道:“真是一对璧人。”
云翾赞同点头,可是,天下男子众多,他为何偏偏是鹰扬王的公子。不由得,他在心底重重叹口气。
云叔不似云翾这样多的心思,对他说道:“劳烦将军去请郡主和公子进晚膳吧。”
云翾拱手道:“是。”
尽管云州富庶,终究比不得帝都。加之这几年云州战事频繁,她身为一州主政自是以身作则,与士兵同甘共苦,不敢有丝毫特殊。可是,面对久别的菜肴,她却难以下咽。停箸,她道:“味道怎么这般清淡?府里换厨子了?”
“这……”云叔抬眼偷偷瞅了一眼凌恒,自觉解释道:“三公子吩咐老奴,郡主有伤在身,应多吃些清淡的调理些时日,为此三公子特意挑了两个新厨子到咱们府上。”云叔向来宠爱她,见她忧伤的小脸,立刻保证道:“等过些日子,老奴亲自下厨,做几道郡主爱吃的小菜。这些日子就委屈郡主了。”
“怎会委屈?这厨子是我花了重金从燕归楼里请来的,”他夹过一块白嫩鱼肉,放到她的碗中,颇有讨好的意味,道:“别的不说,单就这鱼,味道鲜美,鱼肉嫩滑,连宫里的御厨都未必有这样的厨艺。”
她见他的模样,实在不忍拂了他的好意,细细地吃着鱼。他的笑却敛了回去,担忧地道:“你伤势不轻,虽是大好,可这连日奔波,总是让人难安。这几日我请回春堂的贺大夫过来给你瞧瞧,只有他来看过,我才是放心的。”
燕归楼、回春堂,皆是帝都最负盛名之地。帝都内有民谣曰:“人杰入落霞,笔墨如珍宝,佳肴引燕归,妙手可回春。”这所指的便是落霞书院、珍宝斋、燕归楼以及回春堂。而今,她吃的是燕归楼的厨子做的菜肴,用的是他从珍宝斋寻来的笔墨,看的是他自落霞书院抄回的书卷,他却还是不放心,硬要请回春堂的大夫来为她看诊把脉。想他是现在最有权势的鹰扬王府的三公子,竟这样小心翼翼地待她、宠她,她虽欣喜,却多少有些不自在。
她轻轻蹙眉。放下碗筷,她只唤了句:“云叔。”
云叔明白地点头,利落地吩咐下人退了出去,一会儿,室内便只有他二人与云翾。
她开口问他:“你怎知我伤势不轻?”的确,当时她身负重伤,险些丧命。但是为了不使帝都内有人趁机插足云州,维桢军上下对她的伤势始终守口如瓶,外人只知她受伤,却未知她受了如此严重的伤。
“云州有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