宵禁前一刻,街上的路人渐渐稀少,此时一辆豪华的马车驶过朱雀大街,雪后路滑,故而马车行驶缓慢,在路过一处巷子时,马车略微停顿了一下又继续向前,风过掀起积雪片片淹没了刚刚一闪而过的踪迹……
从巷子深处的密道里悄悄返回室内,一室寂静,只有房间里的火盆发出细碎声响。撩起帘子,她的床榻上睡着一个人,床榻旁是一个熟悉的人因看见她而长舒口气。
“琬琰,”凌恒见云琬琰终于回来,放心之余,倏地起身,两步并到她的面前,他宽厚的手掌包起她的素手。她的手冰凉,他心疼地皱眉,“怎么这么冰?”说着,他拉高她的手放至唇边,哈出一口热气,反复揉搓着,问她:“冷不冷?”
云琬琰摇头道:“好多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紧紧握着她的手,撇嘴道:“现如今你人在京城又‘病’了,我又怎会不来?既然你要做戏,我自然就要配合唱全套的,把戏做足了。”
云琬琰不明白似地看着凌恒,他却无奈一笑。
一个时辰前,云琬琰的闺房内。
“这是怎么回事?琬琰呢?”凌恒指着躺在床榻上假扮云琬琰的人,责问蓝泉溪。
凌恒的声音虽然不大,可是一字一字的质问,显然他是生气了。
被凌恒吓到了,蓝泉溪顿时浑身发颤,讷讷地道:“郡主说要去宫里见个人,就……就……”
“胡闹!”凌恒愤愤地说,“现在是什么时候,她怎么如此不知轻重?”
蓝泉溪“噗通”跪地,哭道:“请三公子责罚,是泉溪没用,没有拦着郡主,没有保护郡主,泉溪……”
云叔见状立刻上前安抚蓝泉溪,“你别慌,三公子只是担心郡主,你把情况原原本本地告诉三公子。”云叔对凌恒拱手道,“三公子莫急,郡主这般做必是事出有因,吾等还是先静观其变。”
凌恒看向瑟瑟发抖的蓝泉溪,一时不忍,道:“你先起来吧。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是,”蓝泉溪起身,继续道:“今日郡主刚从映雪亭出来,凝嬷嬷给郡主送上一个手炉,接着郡主就说她要去看看,让泉溪和府上随从一起回来,为了避开众人耳目,郡主找到禁军的一个护卫,让她扮成自己的样子和我们一起走,也正是因为今日下雪,宫门守将看得不真,以为,以为黎护卫就是郡主,然后,然后,就是公子所见的这个样子了。”
“黎阳?”凌恒冷冷地看向躺在床上的人。
名唤“黎阳”的禁军护卫也是机警,显然知道了凌恒的怒气,立刻灵敏地从床上跃起,眨眼之间就跪在地上,请罪道,“末将黎阳见过三公子。”
“他倒是会安排,把你们这些人留在了这里替他看门。”凌恒在心里已经把李聿骂死了千万遍。凝嬷嬷是李聿生母孝义皇后的丫头,孝义皇后未及胤帝登基就仙逝,凝嬷嬷便跟随高氏身侧协助高氏抚养李聿与李光初,而黎阳原本就是宸王府一个普通的护卫,宸王年初入主东宫,他原先的护卫就由禁军收编。换句话说,凝嬷嬷、黎阳都是李聿的人,而云琬琰去见了谁,亦是不言自明的事了。
“回去告诉你的主子,他自己想死,别连累了琬琰。否则,我饶不了他!”凌恒恨恨地道。
这普天之下,只有他敢威胁当朝的太子殿下。黎阳自知理亏,不敢反驳他,只认命地道:“是。”
“滚回床榻上躺着。”
“是。”平时耀武扬威地禁军护卫此刻像斗败的公鸡,麻利地翻身上榻,他实在是不敢看凌恒,索性就闭上眼睛。
不想凌恒又没好气地道:“把你的脸转过去,实在是太难看了。”他看向蓝泉溪,指责道:“找人也不找个好看点的。”
云叔偷笑。其实黎阳长得不差,只不过在凌恒眼中,无论男女,皆不如云琬琰而已。
“接下来怎么办?”凌恒的怒气消了一半之际,云翾突然发问。
凌恒眉头锁了起来,仔细地思考了一下,不一会儿道:“云叔,今夜让府里‘张灯结彩’,各个院落不要熄灯,要让外人知道维桢王府的人一夜未眠。”
“是。”
“就劳烦云将军去请大夫,务必要碰上卫京营的人。”卫京营属龙武军,专门负责帝都内的治安,诸如打架斗殴、严查宵禁之类的事情。
“是。”云翾点头应是,转身想往外走,竟被云叔拦了下来。
云叔对他说:“还是让云威去吧,你刚刚回来,不熟悉这些街坊……”
“不可,”凌恒打断云叔的好意,解释道:“这事非云将军不可。一来,正是因为云将军不熟悉帝都的情形却依然被派去请大夫,更容易让外人相信府上已经乱成一团,才会忙中出错;二来,再过一会儿便是宵禁,卫京营是要巡查的,若遇上还在街上行走的人势必要带回去审一审,我让云将军出去,真正的目的是要遇上卫京营的人,让他们知道琬琰病了。他们肯定不信,这时云将军切记不要立刻束手就擒,而是要和他们比划比划再被他们抓住。只是,委屈云将军要受一些皮肉之苦了。”
“无妨,这个末将还是知道的。”云翾宽厚一笑,点头应是。他看了一眼云叔,道:“请云叔放心。”说完,转身离开。
“云叔,再派一个机灵点的人跟着云将军。”
“这是为何?”云叔不解。
凌恒道:“卫京营的人并不认识云将军,若云将军被他们‘抓住’,他们肯定不会让他乖乖地在京兆尹府的牢里待上一个晚上的,说不定会仗责五十。云将军是我大胤国之栋梁,万一真的被打伤打残了,岂不是我的罪过。提醒跟着的那个人,掐好时机出现,让卫京营的人看到维桢王府的令牌,他们若是知道云将军是维桢王府的人,不仅他们,就连京兆府尹的衙役都不会为难他俩的。待明日天一亮,他们就会从牢里出来。”
“是,老奴明白了,老奴就派云豫跟上,他和京兆府尹的衙役私交甚好。”
“那好。”凌恒点头赞许。
云叔拱手道,“老奴立刻吩咐下去。”
待云叔走后,房内剩下凌恒、蓝泉溪、云威,与转过脸假寐的黎阳。
看着蓝泉溪,他道:“郡主病着,身为贴身侍女,这时候不应该离开,今晚你就在小厅将就一夜;云威就守在外面,暗中查看是否有可疑的人。”
“是。”二人异口同声。
布置妥当后,凌恒深深吸口气,喃喃地道:“但愿今晚平安无事。”
“事情就是这样。怎么样?安排得不错吧?”他滔滔不绝地讲述事情的经过,眉飞色舞,兴致勃勃,临了还不忘在她面前讨好卖乖。
凝视着他的幽谭,她愧疚不已。曾经的他心性单纯,可为了她,也不得不算计谋划了。
她心疼地抬起手拂过他的额头,拂过他的眉宇,他呼吸缓慢,不敢破坏这份旖旎漫烂。
“谢谢你。”她不是沉迷于儿女情长的人,却独独逃不开他对她的好。
他握住她的手,将它按在他的心口处,她的掌下是他沉稳有力的心跳,竟让她莫名的安心。他只道:“你无事就好。”
她莞尔一笑,漂亮的水眸弯成月牙,此时此刻,她才真的如释负重。
“琬琰,你已回帝都,就不要再一个人硬撑了。有我在,绝不会任由你一人面对风雨。我知你因我们的身份而有所迟疑,你想做的事,我不随意插手就是,但是,我亦不会容许他们伤你分毫,你只要谨记这一点,我便无求了。”
他别无所求的一诺已定下他们一生的宿命,烛火闪烁勾勒出了他轮廓的坚定,他是她黑暗世界中安详的光,她虽不知何处归程,但幸有他生死与共。
“凌恒,”她爱恋深深,唤他的名字足以融化窗外的冰天雪地。
他一笑,翩若惊鸿。
“我……我的令牌……丢在了朝华宫……”她太累了,终于卸下了她的负担。她两眼一黑,栽到了他的怀里,失去意识前,她只记得他幽潭显而易见的焦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