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观园前园,清冷月牙当空照。
芙菡怀抱着曲项琵琶,独自一人坐在了凉亭处仰望着夜空,她已经竭尽全力地在旁人面前表现出一副她对蒙桑无情的表象,却无论如何都欺瞒不了自己的内心。
不知不觉地,芙菡又想起了过去她还在南海琼湾的那些日子,想起了她与蒙桑初相见的那一个夏季。
佳顺十五年,初夏。
那时候的芙菡还只是叫做屏薇,她的父亲是南海琼湾一位小有名气的富商,家中拥有一座偌大的荔枝果园林,她自小处于果园深闺之中,有专门的老先生单独教她学习琴棋书画,而她也算是天赋过人,有许多才艺与学识,老先生只是稍微对她指点一二,她便也能通晓其中,是他人眼中名副其实的秀外慧中的大家闺秀。
那时,正值荔枝逐渐成熟之际,屏薇手举着诗书在果园后院内来回地闲走着。
“怪怪,快一点儿。”围墙的另一头突然传来了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
屏薇合起诗书,好奇地寻声而去,只见围墙边上,其中一棵荔枝树的枝叶颤动的厉害,上头正有一只羽毛洁白的欧鸟,在叼取树枝上挂着的半熟的荔枝,而围墙之上还趴着一个眉目清朗的少年在指挥着那只鸥鸟。
屏薇将诗书负手,随即上前轻声指责道:“小小年纪不学好,便做如此偷鸡摸狗之事,可真是好大的胆子。”
“啊——”少年被屏薇发现后受到了惊吓,一不留神便没扶住从墙上摔了下来。
少年的这声惊叫喊的可谓是惊天动地,屏家果园的下人才笙闻声赶来后,立即把从围墙摔下还来不及逃跑的少年给抓住,并用绳索给绑了起来。
才笙道:“小姐,小的这便将此事禀报老爷。”
“才笙且慢,”屏薇唤住才笙道,“此等小盗贼就不必惊动老爷了,如今我在此,此事由我来处理便可。”
“是,小姐。”才笙这才退了步。
屏源此时恰好外出归来经过此处,看到此般情形,便问道:“薇薇,这是发生了何事?绑着的是何人?”
“兄长,你回来的正好,这小盗贼欲要偷果园荔枝,被我抓个正着,我正要盘问他呢。”屏薇一摆手中诗书,继而对少年道,“我问你为何要偷盗荔枝?”
“定是需要才会盗取,难不成还是盗来玩耍?”少年对于屏薇的盘问显得很不服气。
屏薇道:“有何需要?这吃是需要,玩也算是需要。”
“我又凭什么要告诉你?”少年却是倔强的很。
屏源忽而道:“好小子,脾气可够倔的啊!你偷了东西还如此有理了?”他扬手欲要给少年一记耳光,好让他长一长记性,“看我不把你打的……”
“兄长。”屏薇随即向屏源使了个眼色,屏源便十分不情愿地收了即将下扬的手,屏薇对少年仍旧好声好气道,“你不说,我又如何能帮你?”
少年一脸吃惊地看着屏薇,又半信半疑地问道:“我偷你家荔枝,你为何还说要帮我?”
屏薇温柔地一笑,道:“虽偷盗行为不可取,但你若是真的有需要可以与我直说,我们屏家之人并不是蛮不讲理之人。”
那温柔的一笑竟让少年红了脸,他挠了挠头,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只低声道:“父亲因患五更泻,日日早起不能寐,深受病痛折磨,我曾听闻用荔枝干熬粥可以治疗此病,可家中贫寒无此药材,不得已才出如此下策。”
“可你偷取新鲜的荔枝还得烘干才能制药,要求繁多,一时间也不可能成为药材,而且园子里的早荔也不是制药的最佳品种。”屏薇便对才笙道,“才笙,你去把家里上等的荔枝干取出来些,给他带回家中给父亲治病。”
才笙犹豫道:“小姐,这……恐怕不妥吧?”
屏薇道:“家中并不缺荔枝干,拿出来些也不碍事的。”
见才笙仍旧没有动作,屏源这才反问道:“你还愣着作何?小姐说的话,你能不听?”
才笙低了声道:“不敢不从,小的这便去将荔枝干取一些过来。”
“既然此事已经得到解决,我便先回屋不在此多待了。”屏源临走前还不忘对少年放话,“你这小子遇上我妹妹算你走运,若是我定不多问,非二话不说先打断你的腿不可。”他把话说完,一甩衣袖在才笙的后头走了去。
等屏源离去后,屏薇这才把捆着少年双手的绳索给解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家住何处?”
“蒙桑。”他又挠了挠头憨笑起来,“我住在海边牧渔村中,我家啥不多就海鱼最多,但因为村子里人人都会捕鱼,所以也是最不值钱的东西,可你若是喜欢吃鱼,随时可以去村子里头找我,算是我报答你的。”
“好。”屏薇看了一眼躲在树上观望的鸥鸟,“我方才听你喊它,那只鸟儿是叫怪怪吗?它看起来既乖巧又可爱的,只是不该被你训得只会干坏事。”
“我也是第一次如此,往后不会再做。”蒙桑有些尴尬,突然灵机一动,“要不先将它给你养着?改日你若想吃鱼,它可以带你找到我家的具体位置,怪怪它很有灵性的,还可以给你日常解闷,像你这般生在深闺的大小姐,成日围绕在琴棋书画之中定是无趣。”
屏薇微微笑道:“它若愿意留下,我倒是很乐意。”
蒙桑只是稍稍吹了一个口技,便让怪怪飞到了屏薇的肩膀上,“这段时间它就先跟着你了,姐姐,你可要好好喂养它,别将它饿瘦了。”
蒙桑的这声“姐姐”叫的甜腻,屏薇点头便允诺了他,道:“放心吧,我自然是不会亏待它的。”
这便是屏薇与蒙桑的初相识,那般的简单,又那般的寻常。
只是直到屏薇成为了芙菡,她亦没能对蒙桑亲口说出,其实在此之前她早已留意到,在果园外徘徊几日却迟迟不敢下手的少年。
正因屏薇当时看出了少年的踌躇不定与内心的焦虑不安,从而推断出少年有心事,否则又怎会轻易说出要帮他的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