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五部物化 第2章(1 / 1)九五夫人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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虹羽不愿意回到队上那间黑洞洞的小屋闲呆着,便回了明州白梅家。白梅妈听说这事,自然气忿忿地为虹羽不平,嘴上却大咧咧地说:“虹羽别生气,气坏了身子可是自己个儿的。咱还不稀罕那破事儿呢!留得青山在,哪怕没柴烧,此处不养爷,自有养爷处嘛。我早叫你们跟我学缝纫,要不这会儿早学成了,倒用不着看人家的眉眼儿混饭吃。”白梅说:“妈你老是一套一套儿的,未了还得提你那破缝纫,烦死了。”白梅妈说:“啥叫破缝纫?谁能不穿衣服光腚儿上街试试?天干三年饿不死手艺人。不说自己粗手大脚的老学不会,反倒整天叫唤烦死了烦死了!老娘看你想当***去?”白梅笑着说:“我要当主席那也是白主席呀,我也不姓毛,妈你真是老糊涂,哈哈哈……”白梅妈也笑了,虹羽心里暗暗羡慕白梅跟她妈热热络络无拘无束的母女关系,她从小到大从来也不曾跟妈这么随便的说过话。她不明白为什么妈跟自己之间总存在一种看不见摸不着、自己却总能感觉得到的淡漠。虹羽知道自己的生命确乎是妈妈李丽青给的,但她也知道自己的感觉真真切切,绝不会欺骗自己。想来想去只能把原因归结于妈的性格与自己不善用语言表达感情的笨拙。妈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照顾母亲是做女儿的责任,无论如何都是一个人不能推卸的责任。

过几天,白梅陪虹羽去看妈。李丽青听说了虹羽被辞退的原因,却只是一个劲儿埋怨虹羽太傻太犟,真真有点儿不识抬举。说人家书记亲自作媒,对方又是心里有你,脑瓜子里有知识的大学生,你又能转正,这样的好事儿别人还求之不得呢!你也二十三、四老大不小的人了,也不想想那傲气自尊心能当饭吃吗?唉,我这把老骨头偏不死,又倚靠不住儿女,这又没工作了,再老了让我可怎么活哟!我怎么会生下你这么个不懂事的蠢牛木马,越大倒越不会为苦命的老娘我想想了!”说罢也不看看早委屈伤心得眼圈儿发红脸色发青的虹羽,倒只顾自己数数叨叨地哭得伤伤心心的。

虹羽不明白自己的亲妈为什么反不如白梅妈懂得自己的心,便心酸酸地拿出给妈买的吃食跟一段细布,对姑说:“我回队去。”便拔腿要走。她妈却哭得咧咧地说:“走吧,走得远远的,再别来了,我知道我白生了你,往后病死穷死你也甭管了,我这是活该呀我,准是前生作了孽!这辈子还有个好吗!呜呜!我好命苦啊!”

姑跟表弟、妹拦住了虹羽,说天黑了,两个姑娘家,这几十里夜路倒让你妈担心。姑说,你妈不过是怨你这么大的事不跟她商量,说几句气话。天下无不是父母,这话都在书上写着呢,你还能真生你妈的气?你妈也够可怜的,劳累一辈子,老了老了,给弄到她不惯住的乡下苦熬着。她有儿有女有孙子,却常年见不着面,倒像个孤老婆子似的住在亲戚家。虽说咱也不是外人,你表弟表妹待她也好,可到底想儿盼女的心里苦着呢!虹羽你也不小了,还该多为你妈想想才好。”姑说完,一声长叹便再不言语了。虹羽的心让姑的叹息牵扯得抽抽地疼,倒又万分懊悔自己对妈使性子,少商量。“妈的苦,难道自己比姑还不明白吗?自己又何尝对妈说过几句贴心宽慰的话呢?可是,妈现在这种处境,几句话就能宽慰她吗?自己这境况,妈也不是不知道,难道让我……唉,罗星,你怎么还不回来,不来找我?你是男子汉,一定会有办法的。”虹羽从心底头一次感觉到自己毕竟是水做成的女儿身,实在需要一双男人有力的臂膀和大手来支撑着自己。不管是罗星还是阿青哥,她都会心甘情愿地嫁给他,然后把自己心上的重负,搁在那宽厚有力的肩上。也许就能让自己和妈都活得轻松一些。当晚,虹羽又是一夜反侧难眠。

第二天清晨,虹羽和白梅便告辞走了,二人中午在白梅家吃过午饭便赶回镇去。虹羽不知道镇宣传队是否还在办,也不知道宣传队是否还需要她,她想再去挣那每月九块钱三百分工。这是眼下她唯一能想到的挣钱路子,白梅因不放心便跟她一起回去了。

肖主任告诉虹羽,宣传队因为开支费用镇上实在负担不起,又加上现在上面也不再抓得那么紧,早几个月就停办了。临送两人出门,又意味深长地告诫虹羽说:“小凌哪,人贵有自知之明,把自己看得太高,可要摔跤挨跌的哟!”虽说是几句是似而非的大帽子话,虹羽也只得笑笑点头应着。

无奈,虹羽二人只好回那小屋住着,或回城住几天,或去兰兰、大喜那里聚两天。靠着虹羽的35元辞退费和两年多攒下来的几十元钱,半年多里倒也不曾挨饿。只是一年小二年大的,两人耳边不免多了风言风语,说她俩成分出身都不好,这辈子别想招工回城了的有之;说两人没人要,嫁不出去会在队上当老女五保户的有之;更有说凌虹羽被邵主任儿子玩了以后又蹬了,人家现在早在城里又挎上一个;也有说还有啥邵主任呀!早撤了,原因就是父子俩都争这个姓啥的漂亮妞,被他儿子告了老子一状!诸如此类,还有更邪门的呢。好心的队长老婆听得直摇头叹气,不知道这些人是从哪儿听来的。

邵林听说虹羽被氮肥厂辞退的消息,真是喜出望外,便常到白梅家去找虹羽,见着见不着他也总不到虹羽队上去找她,只等着虹羽来求他呢。虽然爸现在不是革委主任了,也还是干部,靠边站站怕啥?早晚还得上去的。再说自己好歹也是烟草公司的国家干部,现在还有人上赶着给自己作介绍呢,哪点儿配不上她凌虹羽?自己要不是憋着一口气,这会儿只怕连儿子也抱上了!难道凌虹羽心里一点儿没有我邵林?我就不信。虹羽准是还傻等着罗星那小子,她也二十多岁了,还等得下去吗?等不了了自然会找我邵林的。邵林稳稳地等了半年多,到底没有把求上门的虹羽等来。邵林稳不住了,他灵机一动转而常去虹羽她妈那里下功夫。这位准丈母娘倒是巴不得邵林早一天叫她一声妈,只是知女莫若母,她嘱咐邵林只能来软的,绝不能性急。父亲邵志坚也常说虹羽人品是没得说,也肯吃苦耐劳,你小子看准了她算你有眼光!只是你千万别乱来,最好是等把她的户口、工作解决了再结婚也不晚,也算对得起人家闺女。邵林一一点头听着,有空便又常往虹羽队上跑,还追着虹羽二人到兰兰、大喜那儿去。

光阴似箭,看看又是腊尽春回,虹羽二人便回队去参加春耕备耕劳动,不然队上是不会分给粮食指标的。俗语说二八月的天,娃娃脸,阴睛不定变化无常,一连几天阴雨,虹羽二人闷在小屋里特别难受。这一天,好容易混到晚饭后,两人便早早上床。虹羽又捧起她百看不厌的唐诗看着,白梅不喜欢看书,便缠着虹羽说说她究竟为了谁才不肯答应氮肥厂那件婚事的?虹羽玩笑说是为了她,白梅撇撇嘴说:“才不是呢!当我不知道吗?你要不是为了罗星那没良心的,算我白活二十五!那么好的机会,要我早答应了,可罗星倒好,一句等着把人晾了六、七年,连信也不寄上一封!”看看虹羽咬着嘴唇难过,白梅又拍拍虹羽的肩说:“虹羽,我们从小长大,什么话都能说不是?我看你也够真心痴情的,不是我说你,你凭什么这么傻等着他罗星?说不定那小子早把你给忘了呢!”虹羽不吭声,只坚定地连连摇头。白梅叹道:“哟,好我的虹羽妹妹,你别是看书看得太多了吧?什么宝黛爱情海枯石烂,什么忠贞不渝坚定不移,那不是书上写的吗?书上写的就那么真?照我看,倒有好多书上学的东西,等到了真格的时候就满不是那么回事。我们下放那会儿,办事处倪书记不是红口白牙说是去锻炼锻炼的吗?还说最多三、五年就准回城还能优先介绍工作吗?虹羽你算算,咱姐们倒下放多少年了?三年加五年还出了头呢!弄不好还来个三年乘五年,我们姐妹可就该让人叫大姨奶奶了!虹羽你倒看看,那些个把咱们骗下去还让写自愿书的杂种、老娘儿们家里的孩子,有几个下了放?有下放到现在还没回城的?虹羽,我白梅说句贴心话吧,咱可是一根藤上的俩苦瓜呀!眼看明东的知青这二年走得剩不下几个了,难道咱姐儿俩真在这儿当老女?当五保户?实话对你说吧,也不是咱姐儿们不够意思想要扔下你自个儿走人,我这也是实在没法儿了。一是让我妈逼的,二是我自己也实在撑不住了。我妈让人给我介绍了一个男人,是汽车大修厂的钳工班长,三十七岁,大我一个花呢。人倒结结实实的挺忠厚,老家在农村,死了的老婆也是农村女人,家乡留下个9岁男孩子。人家不嫌我这个老知青,咱也不嫌他二婚头。”白梅说着叹了一口气。虹羽说:“那你们什么时候结婚?”白梅说:“我就为这事儿愁呢,人家要今年‘五一’劳动节结婚。”虹羽说:“那挺好啊,你犯什么愁?”白梅说:“你真不明白还是装糊涂?我走了扔下你一个人怎么办?再说,淑光那事儿,让我心里老害怕结婚。这眼看只有一个多月了,想想结婚就得跟那男人睡觉,身上直起鸡皮疙瘩!”虹羽说:“傻白梅,你还能跟我过一辈子?男人们也不会个个都像牛力吧?二丫结婚有了孩子,不是挺好的吗?”白梅说:“人家二丫跟跳跳鱼那对儿多般配!人品年龄相当。可我妈说男人大几岁会疼人,还说女人到晚上是得多顺着男人点儿。还说,女人生孩子虽是生死关可还得生,淑光没生孩子也是她命苦。反正乱七八糟的说得多了,我倒听得心慌慌的。虹羽,你说这孩子怎么就他妈该女人生呢?这罪就该让咱们女人受?老天爷真他妈的不公平,莫非老天爷是男的就总向着男人?”虹羽笑笑说:“白梅你别说了,我只问你一句,你喜欢还是讨厌那个男人?他喜欢你吗?”白梅说:“他,呃,他看见我倒是笑嘻嘻的,只见了三次面就跟我妈商量结婚的事儿。我嘛,也不讨厌他,他人看上去挺顺眼的,上次见面,他走的时候还跟我握手,说,白梅同志,你多注意身体。嘿,虹羽,这二锅头的手还真暖和!只握了那么一小会儿,我这身上脸上就热热的发烫呢!嘻嘻……”虹羽说:“那就好,那你就赶紧结婚吧。可有一桩事我得跟你说说,就是往后,呃,你结了婚,在月经来的时期,千万不能,呃,不能跟他有房事,那会害了你。他要不懂你就跟他说,记住了?”白梅说:“这话,我妈也对我说过。虹羽你怎么也懂?你跟邵林真的有……”虹羽说:“傻白梅别胡说!我连手也没让他拉过。我是看的医学书,玲俐也跟我说过的,淑光就是这种病,那男人他若是真心待你,就不会害你的。”白梅看着虹羽羞得通红的脸,知道她是为了自己才说这种话的,心里不禁一阵热乎乎的,比亲姐妹还要亲的患难朋友就要分手了,往后,虹羽她一个人可怎么过?白梅想着,自然生出无限怜爱,她搅着虹羽的腰说:“虹羽,你真那么讨厌邵林?你就一点儿不念他苦苦等你这么多年?我看他对你的心也够真的了,家里条件也不错。如果你又有了家,我这离开,心也会放得下些。你这没着没落地飘着,让我实在不……”粗拉拉的白梅,也眼儿红红的说不下去了。虹羽只觉得心中一阵热辣辣的,一股不知道

从何处升腾而起的炽火,烤沸了她全身的血液......不知何时,俩人紧贴着沉沉进入温柔的酣睡里。

一觉醒来,两人羞涩地相视一笑。虹羽认为,所谓神秘而隐晦的房事不过如此尔尔,实在也不是一件什么了不得的坏事儿。也许,倒是无论男女都需要的一件好事情,只不过被人们所习惯的神秘兮兮秘而不宣,给它莫名其妙的蒙上一层隐晦不洁的面纱而已。原来,肌肤相亲竟是如此妙不可言!无论男女,都是一种灵肉间莫大的安慰与欢愉,人们经过一番无企无求的肌肤相亲,两人间便了无隔膜,原来,夫妻之间竟是如此亲密如此融洽的一种关系?

虹羽长叹一声,轻轻推开白梅,坐起伸手抓过小内衣穿上,又穿上衬衣下床,然后换下不知道汗湿或是被什么东西弄得粘粘乎乎的内裤,把衣服穿戴整齐坐在床沿上,让白梅快起来,吃了早饭好下田踩草籽肥。白梅赖赖地说:“虹羽,我好困,想再睡一会儿。”虹羽说:“那好吧,我做好早饭,你再起来。”然后转身要去做饭,白梅忽又拉住她说:“虹羽,我想跟你商量个事儿。”虹羽说:“什么事?说吧。”白梅说:“虹羽,呃,那男人,让我今天跟他一块儿上街买些东西,结婚用的,我,我不想去了。”虹羽觉得肩上突地一沉,说:“去呀,怎么又不去了?”

白梅说:“虹羽,就咱俩过一辈子不好吗?我喜欢你。”

“不行,你别瞎说了!让别人知道,我们还能活吗?”

“怎么不行?咱俩愿意,关人家什么事?”

“好白梅,这,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我求你别瞎想了,啊?快起来进城去,啊?”

“那你跟邵林的事儿?”

“好白梅,那你就别管了,我自己会处理好的。”

“不,丢下你一个人,我不放心。我知道,这队上镇上有好几个人,狼似地盯着你呢!”

“不怕,我们门口立着铁锹、铁锄,枕头下放着菜刀呢!”

“这我知道,可你一个人,能行吗?”

“白梅,哎,你几时变得老娘们儿似的啰嗦了?快起来,回去办正事儿,耽误了我可不饶你。”

“好虹羽,要不,我跟他商量,等你有了着落,咱们一块儿办喜事儿,好吗?”

“别傻了,人家都三十大几的人了,还能拖着?我一辈不嫁人,你也让他等着?”

“虹羽,你不会吧?你可别想傻事儿!你说我傻,我知道你比我更傻更倔,我实在是不放心哪!”

虹羽喉头哽住了,她默默走过去双手捧起白梅的脸看着,半晌,她轻轻地说:“好姐,别为我担心,你妈说,我的命大着呢,总会有路走的。在这个世界上,让我挂心的人多着呢,我不会丢下他她们走的。”白梅猛地抱住虹羽的脖颈,将脸紧紧贴在虹羽紧绷绷的脸上,露出大半截儿白胖胖的身子。

忽然,门外传来邵林的声音,听去像还离屋子远着呢。“白梅,白梅,虹羽,你们看谁来了?”虹羽二人急急松开手,虹羽给白梅拿过衣服穿戴好了,又匆匆梳头洗脸,邵林的叫声已经响到门口来了。“哟嗨,这姐儿俩倒是命大福大,这时候还没开门!”另一个男低音厚厚的嗓门说:“要不咱先在门口等等?兴许是昨儿干活累了呢?先别吵吵。”“嗨,曾大哥,这就疼上啦?白梅可真是好运气啊!不行,得叫她们起来,看这天到啥时候了,城里人都上班了两钟头了呢。”

白梅一边慌慌地梳头洗脸一边说:“哎哎,不好了,他来了!”虹羽明知故问道:“谁呀?谁是他呀?看你比你妈来了还慌呢!”白梅说:“坏东西你真坏!你明知道的,他就那二锅头嗓子!”虹羽示意她小声点,便笑笑走过去开门。

邵林一进门便大声嚷嚷说:“真才起床哎,看这被子还没叠呢!”一个身着工人服装的高个儿汉子跟进门来,看看笑笑,便伸出大手要去叠被子。虹羽顿时闹个大红脸,她想起被子里的内裤,便急急抢上前拦住说:“曾、曾师傅,我来。邵林,有站着叫唤的时候你不会搬凳子倒茶吗?真是干部架子大了。”邵林对曾师傅伸伸舌头,转身就去找小凳子,嘴还不肯闲着:“曾大哥,您可真会表现的,这铺床叠被可是娘们干的活。”曾师傅笑笑说:“话可不能这么说,哪是爷们该干的,宪法上也没写着,对吧?往后,呃,往后大家都忙着呢,谁有空谁干呗。”白梅说:“邵林,你小子可少摆爷们儿的臭架子,要不你小子做一百个梦也别想娶媳妇儿。”邵林又伸伸舌头,刚巧被虹羽看见,盯盯他说:“二十大几的人了,瞧那伸舌头眨眼儿的没个正形,还老爷们儿呢!一个大人样的孩子罢了。”邵林给呛得直愣,怎么听也是大人训孩子的口气,心里暗暗发狠说:“哼,有朝一日你到了我的床上,我再让你好好看看我是爷们还是孩子!”嘴上却嘻皮笑脸

地说:“曾大哥,瞧瞧这俩小姑奶奶,嘴全跟刀子似的,一点儿不留情面!往后,咱哥儿俩可得多加小心了。”白梅笑着说:“怕死你别来呀!小心刀子割了你的舌头。”曾师傅看看爽真的白梅笑笑说:“男子汉大丈夫,怕死不革命!”

几个人说笑着草草做了顿早饭吃着,邵林喜孜孜地向虹羽、白梅报告了两个大喜讯,说最近又要招工了,名额还挺多的,曾师傅厂里也有名额。他爸又官复原职了,恰好管着招工办呢!这回可一定得给虹羽跟白梅“解决”了,进厂进供销随便挑!白梅说:“邵林,你可别又是吹牛吧?白说了三年多,咱可还在修地球哪!”邵林说:“王八蛋吹牛!我爸说,说是不管虹羽,愿不愿跟我好,这次都得先解决你们俩的问题,这也不违反政策,你俩都属于独生子女,身边无子女的照顾对象。”虹羽说:“白梅符合政策,可我……”邵林一拍脑袋说:“哎哎,看这猪脑子!这么大事儿倒给忘了!虹羽,你妈的问题解决了,她不属于下放对象。我爸说,上面来的红头文件,说那次大清洗把年老无劳动力的老人推到乡下,加重了农民负担,社会影响很不好,这次基本收回。嘿,这也得看看上面有没有人给说话。”虹羽说:“怎么?落实政策也得走后门吗?”邵林说:“那当然了,虽然是落实政策,可得有个先后的,再说你妈年龄刚好五十岁,属于可回可不回的对象啊!还是我爸给她厂里的头儿打了招呼,这才给办了的,李姨早知道了,是我去告诉她的,她乐得都掉了眼泪。虹羽,你妈让你这几天去乡下给她跑户口、粮食呢。我是没空,不然我去跑,省得你累着。”虹羽感动地说:“呵,这可好了!邵林,真得感谢你爸跟你呀!你看,光顾说话饭都凉了,我给你去换换?”邵林受宠若惊地说:“哟,今儿老爷儿打西边出来喽!我可不敢劳您驾,能常给个笑脸就成!”一句话说得虹羽倒是心里愧愧的:“是啊,这么多年,自己何曾给他看了几次笑脸?!可他们父子还是这么真诚相助。按说邵林对自己确也真心不贰,这样的人我凌虹羽今生再能遇上吗?”邵林见虹羽不吃不说呆呆想着,心慌了,说:“虹羽,虹羽!你怎么啦?我又说错什么啦?你……”虹羽说:“没事,我没事,我这不是高兴吗?来,我给你换换热饭去,你是客人嘛。”邵林又伸伸舌头,头上却冒出汗滴儿。白梅乐呵呵地说:“李姨一回城,虹羽可也符合那条政策了,这下可好了。邵林,你这不是在胡说吧?”邵林说:“好我的白姑奶奶,你借我个胆儿我也不敢胡说呀,我可还想活不想啦?”曾国强说:“这是真的,刚才,我在你家等着你,邵林来对白姨说了,白姨乐得什么似的,赶紧让我们来告诉你们,让你俩都回去,说要做顿好吃的来贺贺呢!”

“五一”劳动节白梅与曾国强如期结婚。虹羽当了送亲的妹妹,兰兰、大喜、邵林几个人着实把装扮一新的白梅打趣了一番,然后一同当了送亲的大舅大姨姐。这一天的白梅,倒是羞羞答答,温温柔柔的。虹羽因为安顿从乡下回城的母亲,早把几个可怜的积蓄用得精光,只好向邵林借二十元钱,送了白梅一份厚厚的礼物,以感谢白梅母女对自己多年的照顾和真情挚意。

原本邵林早缠着虹羽,说要跟白梅同一天结婚的,只是因为虹羽才上班半个月,学的是操作钳工,学徒期两年。厂里明文规定学徒期不准结婚,否则立即退回农村。邵林无奈,这才作罢。

虹羽母女回城之后,母亲李丽青依然回印染厂上班,还住在那间九平方的小宿舍里,一切似乎跟原来没有什么改变。虹羽却看得出来,妈的头发全白了,身体精力也更不如前,每天下班回家,妈总是累得连动也不想动。她还经常一个人望着窗外的云彩发呆,虹羽知道她是在想念多年不见片纸只字的二哥他们。虹羽跟妈回城后,也曾写过几封信给他们,总也不见回信,心里惦记着呢。虹羽却不太以为然,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没有二哥的帮助,不也熬过来了吗?而且,二哥对妈的怨气很大,虹羽心里很明白,小时候的事,她记得清楚着呢!她只是想不通二哥究竟为什么对妈这样?难道,他不是妈妈的亲生儿子吗?

母女俩因为不同厂,又不同班,虹羽还得白班夜班的三班倒,所以总是难得母女同在家里呆着。常常女儿下班匆匆回家,母亲却早上班去了或是还没到下班的时间,虹羽对这一点虽觉得有些遗憾,却有几分莫名的轻松。虽然虹羽已经成年,仍与母亲李丽青难以沟通。母亲那张难得一笑的冷脸;无缘无故的叹息与悲哀;以及在很多事情上与虹羽不尽相同的说法与做法,都对虹羽形成一种无法述说也无处述说的压抑。随着邵林在母女间更直接的介入,这种压抑更是沉重了许多。

由于虹羽尚在学徒期间,不能跟邵林结婚,李丽青便时时处于焦急与担心之中,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这种情绪比之邵林本人有过之而无不及。也许,是由于她更了解女儿真正的血统?或者更了解从小看大的女儿的个性?甚或是她心里更清楚女儿对那个有着一头乌黑头发,一双黑幽幽晶亮亮眼睛的青年人那份深深沉沉的感情?总之,她对所有知道的人都认为是板上钉钉的这桩婚事,总有几分钉子尚未卷脚的危机感。

休息日,虹羽只有跟邵林一块儿出去,她才能放心。否则,她一定要反复问清楚虹羽是去哪里、干什么去?都有谁谁?跟谁一起去?什么时候回来等等一些令虹羽烦不胜烦的问题,还必须得到满意的回答才允许虹羽出门。不然,她则会在劝阻几句后,突然流眼抹泪,悲从中来地数说她自己的若干苦楚,若干心血,若干病疼,进而指责虹羽没良心,靠不住等等、等等。常是弄得虹羽内疚无奈地顺着她,极老实地呆在家里等邵林来了再一同出去。这时,即使她自己真的需要虹羽照顾,也会笑笑地连催两人“快出去玩玩,散散心,没事,我没事的。”

每次跟邵林一同外去,邵林总爱在大街上乱逛,爱花钱买些虹羽不爱吃的零食,常是他自己走着吃着,吃不完的便带回去“孝敬”李丽青。母亲那小心翼翼连连道谢的样子,弄得虹羽心里虽然十分反感邵林这种实际上是大不敬的行为,还老觉得自己又欠下邵林一笔债似的难受。更让虹羽难耐的是邵林那自命不凡与俗不可堪。邵林只要带虹羽外出,总爱在一些公共场合不着边际的高谈阔论,还常常卖弄词藻而又错误连篇。有尖刻人当场指出,邵林还满不在乎,虹羽倒会呛得面红耳赤无地自容。更俗气的是邵林最喜欢跟人比女朋友,不管在什么场合,他总是先宣布虹羽是他邵林的未婚妻。然后,极放肆地跟他的哥们儿一起当场对虹羽品头论足,他自己往往从中获得某种极满足的乐趣。倒让虹羽在众多生生熟熟的目光丛中挨扎,虹羽每每觉得自己似乎变成一只被人观赏或者任人戏耍的猴子!一任那些艳慕的、欣赏的、轻佻的、猥亵的、甚或是下流无耻轻蔑鄙笑的眼光一件件剥去自己身上的外衣,直到一丝不挂,如坐针毡。

每当事后,虹羽生气,邵林却总总狡辩地说,他不过是想让虹羽多在那些全是干部子弟的哥们面前露露脸,为的是往后为虹羽换个轻松舒服的工作而已。“难道你想老干那油兮兮的脏钳工吗?那夸你夸得口水都流下来的,可是我的铁哥们儿,地区革委主任的大公子啊!不过应酬应酬而已嘛,你何必连一杯酒都不喝就走人呢?往后,他可是我爸向上爬用得着的人,连我爸都不敢得罪他的哪!”邵林酒气四喷的振振有词,虹羽只好由他说去。因为她心里明白,邵叔叔这么多年几上几下也真不容易。每逢虹羽能够一个人安安静静在家看看书,想想心事的时间,便是她最轻松最自由的好时光了,偏偏罗星又每每会在这时从她自己的记忆里飘然而至。他站在她面前,笑嘻嘻地问她一百个一千个一万个“为什么”“为什么你不等我?为什么你不能等我?为什么你竟不愿意等我了?为什么前面的日子更苦更艰辛你能够等着我?为什么现在反等不了了呢?!”朦胧中的罗星只是笑着,因为罗星极少生气的时候。“呵,罗星,原谅我,我是,是一个弱女子,我,我不得已啊!”罗星依然笑笑的,他说:“虹羽,你读过红楼梦的,一定记得花袭人吧?她也是不得已而在宝玉出走后下嫁

蒋玉函的,我当然不会认为她不该嫁,因为宝玉走了再不回去了,可我,我是会回来的呀!虹羽,虹羽,为什么?为什么???”

尽管虹羽知道这只是自己自责的幻觉,罗星是不会这样逼人太甚的,她还是觉得心疼难忍,泪却是不再流了。偏偏又在这时,阿青也会来低低地说上几句话:“伲个邵林唔可靠的啦!他唔会真心对你介!阿羽我会来寻你的,千里万里,我都会来的。阿羽,阿羽,你莫心急啦!”朦胧中更为模糊的阿青却没笑,他是不常笑的,但两只眼睛却极为认真地睁得大大的,就像那年那一天,那山洞里的手电光一样明亮,又像出洞后虹羽抬头望见的星空一样清朗。

虹羽知道自己只是在怀念少年时纯真的友谊,并非再认为少年时说的话便是终身的誓诺。可眼茫茫中总觉得阿青正向自己走来,只是走得极慢极艰辛。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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