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从回龙府风尘仆仆赶来的小捕快捏着简红衣写下的纸条,敲响了紧闭的酒楼大门。
不多时,店堂内响起一阵匆匆的脚步声,酒楼大门被拉开了一条缝。
“你找谁?”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的同时,一颗顶着白头发的脑袋探了出来。
这话让小捕快又好气又好笑:“你们开着酒楼,却问人家找谁?”
“小店今日关张,客官还是另择他处光顾吧。”应门的老儿满脸沟壑,显得苍老不堪。正说着话,他便要关门。
“等等。”小捕快虽然遭此冷遇心中不快,不过他记起了出发前玉雁来的嘱咐,这地方也许不干净,他一个人人生地不熟千万不要多生事端,将包袱送到就行了。想到这儿,他将包袱从肩上取下来递给那个老头,“我是受人之托前来送药的。”
“药,什么药?”老头儿一脸疑惑,死死抵着门也不伸手接过包袱。
小捕快将简红衣写下的纸条从门缝里塞进去拍在了老头儿的半张脸上,老头儿这才不情不愿地伸手将纸条抓了起来。
“这个地址是你们这儿没错吧?”小捕快没好气地问。
老头儿借着街道之上其它店铺灯笼的火光,眯起眼睛看了看手中纸条。纸条写的正是酒楼的地址,没有落款,可字迹却相当眼熟,老头儿左看右看就是想不起来这到底是谁的字。
趁着老头儿分神之际,小捕快将包袱硬从门缝塞了进去:“东西反正我是送到了,你爱要不要!”
“哎!”老头儿将包袱抓在手里,一下子拉开大门想叫住小捕快,却见他早已汇入人流没有了踪迹。他望着街上如织的人流,立刻又退回了酒楼将大门紧紧闩上。将包袱和纸条一并扔到了落着薄灰的桌子上,一溜烟跑回了后堂。
到了天亮时分,老头儿被门口杂乱的马蹄声给惊醒了,根本没脱衣服就睡下的他一下子从床上跳了起来冲到大堂打开了大门。
在看到拥在门口的众人后,老头儿竟一下哭了起来,拽着其中一个年轻人手臂不停地摇晃:“你们可算回来了,我还以为,还以为,”
“以为什么?”小刀将老头儿推开,“以为我们会全死在外头吗?”
老头儿抹了一把眼泪委屈地说道:“小老儿我年老体衰,为柳枝忠心耿耿做了三十年的饭,几乎就没出过柳枝本家大门。冒冒然让小老儿一个人前来守着这处联络点,实在是让小老儿心力交瘁啊!”
柳夏将马缰递给身边的人,走上前来好言安抚了兀自抽泣不止的老头儿,好一阵子后才让他平静了下来。
“这些天,可有各堂之人前来联络?”柳夏扶着老头儿往店堂里走。
老头儿摇摇头,当眼角余光瞥见桌上那只蓝色的布包袱时突然想起了昨天那个年轻人:“对了,昨日傍晚,有一个年轻人送来这个包袱,说是受人之托前来送药。”
“这是红衣的包袱!”小刀一见那蓝布包袱立刻冲了上去将包袱和纸条攥在手里举得高高的,“是她的没错!”
柳夏闻言扭头看向老头儿,老头儿这时也才想起来那纸条上歪歪扭扭的字迹是简红衣的。他连连摆手:“送包袱来的可不是红衣姑娘,红衣姑娘我还能不认识吗?那人是个精瘦的年轻男子,看那样子也是练过功夫的。”
小刀已经解开了包袱,从里头翻出了用一件衣服包裹着的小瓷瓶。拔开红绸做的瓶塞,一股浓烈的药味冲了出来。
“红衣当真寻到药了?”小刀赶紧将瓶塞塞回去,呆呆地盯着散开的包袱。
柳夏拿起那件包裹瓷瓶的衣服:“是红衣的衣服没错。老伯,”他转向伙房老头儿,“送药之人还说什么了?”
老头儿摇摇头:“他只说是受人之托前来送药,其它的什么也没说。”
“莫不是红衣出了什么意外?”小刀紧紧攥着瓶子,看向伙房老头儿,“那人在哪儿?”
“早走了。”老头儿似乎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显得有些心虚,“那个年轻人气势汹汹看起来好不厉害的样子,小老儿我怎么敢留他。”
“没事的。”柳夏朝老头儿点点头,又看向小刀,“红衣既然能差人送药回来,就说明她人没事,恐怕只是因为一些事情耽搁了。”
小刀全然不似柳夏一般放心,简红衣已经出门好些时日,如今人没回来倒是托人送了东西回来,怎能让人不担心。
似乎是看出了小刀的忧虑,柳夏拍了拍他的肩膀:“红衣的武功在我们之中可是最好的,只要不遇上顶尖儿的高手,相信是没人能奈何得了她的,有什么可担心的。”
这番话似乎让小刀稍微放下了心来,当他的视线掠过那只药瓶时,立刻将它紧紧抓在手里:“我这就将药给师父送回去。”
“去吧。”柳夏让小刀先走,自己则留下来交待好了一应事宜,将酒楼的门窗全部关好,带着众人离开了酒楼。
离酒楼不远的柳枝本家座落在一处幽静的山坳里,深秋里漫山遍野的彩叶像画一样包围着这座巨大的宅院。可温暖的阳光和和煦的风并没有让患病的柳风扬感觉好一些,面色潮红的他在阿景的搀扶下一边咳嗽一边举手示意让小刀坐下。小刀却径直奔到他跟前,将药瓶塞进了他的手里:“师父,红衣找到药了,您看,她找到了!”
“红衣回来了?”柳风杨皱起眉头向小刀身后望去,却什么也没发现。同样一番张望后将疑惑的目光投向小刀的,还有扶着柳风扬坐下的阿景。
小刀别过头,躲开阿景的视线看着柳风扬答道:“红衣还没回来,这药是她托人带回来的。可能有什么事在路上耽搁了吧,师父您不用担心她。”
“这就好,这就好。”柳风扬似乎松了一口气,低头看着手里的小瓷瓶,一抹古怪的神色掠过他的眼底,随即便将药瓶放在了桌上。
“师父?”小刀疑惑地看着呼吸困难的柳风扬,“难道是这药有什么不对?”
“不是药不对。”柳夏走进屋里,阿景在他坐下后立刻端上了一杯茶水,他却摆摆手示意阿景退下。
阿景点点头,退出屋子后带上了门。
“那是怎么回事?”小刀看着阿景离开后迫不及待地问道。
柳夏站起来,缓步踱到父亲跟前,拿起了桌上的小瓷瓶:“什么能够续命的灵丹妙药,都是您编出来的吧,爹?”
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柳风扬抬头看着儿子,嘴角露出一丝笑容。柳夏一时不知那是欣慰,又或是自嘲。
“还是没能瞒过你啊。”柳风扬待一口气喘匀后说道。
“师父难道您是故意将红衣支走的?”小刀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柳夏轻轻拉了一下小刀一下让他不再说这件事了。
“怎么,”柳风扬往椅子背上靠了一下,“各地的堂口果然已经全军覆没了?”
柳夏点点头:“已经确认过了,无一幸免。”
“那么,你就不再考虑一下我提出的建议?”柳风扬眯起眼睛,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
“我是不会娶万桃门的令小姐的。”柳夏不加思索立刻拒绝了父亲。
小刀此时方才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师父您原来是怕红衣会搅黄了柳夏跟令小姐的见面,这才故意将她支走。那这药?”说着他看向柳夏手中的瓷瓶。
柳风扬伸手从柳夏手中将瓷瓶拿过来,轻轻地摩挲着。不知不觉间,柳风扬原本有些浑浊的眼眸渐渐露出一抹温情的光芒,似乎他在那白底青花的瓷面下看到了什么让他感到温暖的东西。
“我的病,早就无药可治了。”柳风扬平静地说道,“红衣这孩子性子烈,若是不将她支走,又怎么能将令小姐迎进柳枝的大门。”
“我不会娶那位令小姐的。”柳夏面无表情地说道。
柳风扬将瓷瓶猛地掷向地面,瓷瓶应声而碎,圆溜溜的药丸和碎瓷片滚了房间一地。
“你赌气要死可以!”柳风扬喘着粗气怒斥道,“可你有没有想过柳枝这一大家子的性命!讨伐柳枝的联盟已将距离本家最近的一个堂口击破,正朝着本家大举而来!那些家伙小肚鸡肠,是绝对不会放过我们的。若是有了万桃门这个靠山,眼前的危机立刻就能化解。如今这样的时刻,你怎能如此自私?”
面对父亲的斥责,柳夏面无表情的脸终于有了一丝变化。一丝冷笑浮了上了他的嘴角:“自私?这可真是我听过的最大的笑话了。是谁将柳枝推到今天这个地步的?难道是我这个十二岁才强行被您从母亲身边夺回来的儿子吗?柳枝在您的一手把持之下作恶多端,早就该有此报应。我看这倒正是个好机会,让您知道不能再继续为非作歹下去了。”
“是吗?”柳风扬脸上掠过一丝凄凉的笑容,“原来这才是你的真心话。”
“是啊!”柳夏歪了歪头,用得胜者的姿态看了一眼父亲,随即招呼小刀,“我们走,让我爹一个人冷静冷静吧。”
小刀踌躇半晌,终于还是跟着柳夏走了出去。
阿景见二人出了屋子,立刻跟了上去。
“夏哥哥,怎么样了?”阿景硬塞进了小刀与柳夏之间,拽着柳夏的胳膊问道。
“这是说话的地方吗?”小刀不耐烦地拽了阿景一把,将她与柳夏隔开,同时四下里观察了一番,“待会儿再说。”
阿景不满地瞪着小刀,小刀却揽着柳夏,飞快地离开了柳风扬的住所。
“见到四方教的人了吗?”一回到柳夏屋里,阿景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见到了。”柳夏应了一声,坐下来喝了一口水。
“应该没问题了吧?”阿景见柳夏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可小刀却显得焦虑不已,不停地踱着步在屋里转圈儿。当他不知是第几次转到沉默不语的柳夏跟前时,终于鼓起勇气说道:“柳夏,我总觉得,咱们联合四方教这事儿,似乎总有点儿不大妥当。”
“有什么不妥当?”阿景抢在了柳夏之前开口,“掌门建立柳枝,做了多少坏事害了多少人,早就激起了公愤。与其被动应战,不如主动想办法。一来能够保住众多被掌门当作工具利用的无辜门众,二来也可以趁此机会令柳枝改头换面不再作恶。这是多么大的一件好事。”
“我知道!”小刀今天第一次回应了阿景,却仍旧避免看她,将头扭向柳夏,“可我总觉得心里头怪怪的。”
“我明白你的感受。”柳夏看向小刀的眼神里充满了理解,“相比我这个亲儿子,从小被养在柳枝的你更像是我爹的儿子。要让你做下出卖他的事,你心中自然会有个疙瘩。”
“那你打从一开始就知道师父是故意将红衣支走的啰?”小刀问出了从方才一直缠绕着他的疑问。
柳夏点点头:“我爹生怕她搅了我跟万桃门令小姐的好事,可我却是怕她夹在我爹与我之间左右为难。正好我爹要将她支走,我便装作不知道好了。若是她在,在我们违抗我爹的命令时,我爹定会指使红衣对付我们。我又怎么能让她面对那样的局面呢?”
“红衣对掌门忠心耿耿,比对父亲还亲。若是出现我们与掌门对峙之时,她就是个最大的威胁。”阿景沉着脸,表情冷酷地说道。
“红衣不是那种人!”小刀看向阿景的眼神带着一丝厌恶,“你不要总将她想得那么坏。”
“我何时说过她坏了?”阿景反倒笑了,“我不过只是说她对掌门太过忠心会成为我们的威胁而已。你问问夏哥哥他是不是也是这样想的,否则这次这么大的事,为何从头到尾都要瞒着她,还不就怕她会向掌门告密!”
“好了,你们不要吵了!”柳夏无奈地看着阿景和小刀,这两个人凑在一起时就从来没有过安静的时刻。
“可是,”小刀露出不安的神色,“柳夏,那人的建议,始终让我放心不下。会不会太冒险了点儿?”
柳夏对小刀笑了笑:“小刀你放心,这个计划天衣无缝绝对没有问题。”
“可是,”小刀仍然显得很担心,“就没有其它的办法可想了吗?”
柳夏盯着小刀看了一会儿,脸颊上浮现出一抹苦笑:“我爹有一点是说对了的,你知道是什么吗?”没等小刀回答,柳夏便继续说了下去,“那就是讨伐联盟的人是不会放过我们的,惟有此计,才能保得柳枝众人。或者,难道你要我如我爹所说一般,娶了那个医药名门的小姐,利用她家在江湖上的威名来自保?”
“我当然不是那个意思。”小刀赶紧否认,“可要众人装死,以此来逃过今后的追杀,我怎么想还是觉得有点儿奇怪。”
“装死?”阿景闻言大吃一惊,依次看了看柳夏与小刀,“那些人虽然不是什么入流的高手,可要瞒在他们面前装死也不是容易的事,到底要怎么做才能瞒过他们的眼睛?四方教要我们怎么做?”
“讨伐联盟攻打本家时,”柳夏用手指轻轻敲击着椅子扶手缓缓说道,“我会打开密道入口放四方教率先进入。然后,我们会封住所有人的气脉,接着四方教打开大门迎接联盟入内。展现在众人眼前的,便是四方教全数歼灭柳枝本家的场景。经此一役,众人便都会认为柳枝被彻底铲除,便不会再有人寻仇。”
“封住气脉?”阿景惊得瞪大了眼睛,不会武功如她,也明白这样做会有多危险。“人的气脉一旦被封住,口鼻仅有游丝般气息,确实能够装死瞒天过海。可若是不能及时解开穴道,最多一柱香的功夫便会气绝而亡!”
“这个我知道。”柳夏因为早就有了应对之策而显得自信满满,“所以我和小刀会穿上四方教的衣服替众人点穴。待众人被确认死亡之后,四方教便会声称我爹从密道逃走,带着众人沿密道追踪而去。接下来,我和小刀便能立刻为众人解开穴道。”
“那掌门怎么办?”阿景突然想到了柳风扬,讨伐联盟打进本家第一个要找的人就是柳枝的大魔头柳风扬。且不说他现在病入膏肓根本受不住被封住气脉,就算他能装死成功,恐怕也会被愤怒的众人鞭尸泄愤,根本不可能逃脱。
“阿景你今日便带我爹走。”关于这一点柳夏早就想好了对策。
“可是我想留下来。”阿景望着志得意满的柳夏,眼里写满了担忧,“我怎么能自己逃了,放夏哥哥你一个在这儿冒险。”
“阿景你放心!”柳夏拍了拍站在他跟前的阿景的手背,“此事一了,江湖中便再无柳枝。我们就自由了,我被关在这里已经太久了。就连阿景你,也因为我被困在了这里。相信我,我们的愿望就快要实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