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良风尘仆仆赶到回龙府任职,屁股还没坐热,没想到便遇上了人命大案。
魏老夫人在祠堂里指着亡夫的牌位大骂他不管事,才让魏良丢官被贬,又不长眼让他的治下出了这么大的案子。投奔魏家的魏老夫人侄女锦书死命拽着姑母魏老夫人,这才阻止了她将亡夫的牌位给一把火烧了。眼见得老太太闹得不可开交,锦书只得让丫环去将魏良夫妇请来。
已经换好了官服准备开堂审案的魏良听了丫环的叙述,只得让县丞上堂传话说暂缓开堂,带着娘子雪月匆匆赶到了祠堂。
魏老夫人原本指着亡夫的牌位骂个不停,见了魏良夫妇,立刻将矛头指向了儿媳妇雪月。怒骂她肚子不争气,嫁到魏家十数年也不曾诞下一儿半女,这才逼得她这个当娘的不得不替魏良纳妾,结果就遇上了那个不守妇道的小贱人,不仅败坏了魏家的名声而且还害魏良丢了京中的官职被贬到这个乡下地方。
魏良上前来搀住母亲,锦书这才得以脱身退到了一边。她带着一副像见了恐怖事物的神情,战战兢兢地往屋角退,却不慎碰翻了供奉魏家祖先灵牌的神台上的一盏油灯。灯油泼了她一身,她立刻跪倒在地,直接拿自己的袖子就开始擦拭被油污染的地面。
魏老夫人步履蹒跚地走上前来,低头怔怔地看着拼命擦地的锦书,突然弯下腰揪住她的肩膀将她拎了起来。锦书面色苍白,双眼之下带着因为睡眠严重不足而生出的青黑色,一副怕什么怕得要死的样子。正当她准备跪下认错之时,却听得姑母魏老夫人指着满地的油污骂道:“你们看看,你们看看,这一定是祖先发怒了啊!眼见得魏家就要绝后,祖先也不得安宁了啊!”
魏良看看母亲又看看雪月,一副恨不得立刻就死了的表情。雪月双手紧紧地绞扭在一起,在看了一眼一脸为难的魏良后,“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婆婆脚下。
锦书眼看着这一幕场景,只想着远远地逃开,却被魏老太太用严厉的眼神制止了。她只得如坐针毡地站在一旁,用充满歉意的目光看着又一次无端遭受责骂的雪月。
魏老夫人直到骂得口干舌燥这才停了下来喘气,在魏良的示意下,锦书趁此机会连拖带拽将魏老夫人扶离了这间供奉着魏家祖先的祠堂。
听得魏夫人与锦书的脚步声远了,魏良这才将雪月扶了起来。
雪月双手搭在魏良的胳膊上,踉跄地站了起来。魏良扶着她缓缓走出祠堂,坐在了外间的一把椅子里。
“疼吗?”魏良蹲在雪月跟前,轻轻地揉着她的膝盖,一脸歉疚的神色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
雪月摇摇头:“只要相公你心疼我,我就不疼。”
魏良抬起头,感动得热泪盈眶。雪月抓着他的手挪开:“好了,你该上公堂了,还有那么多人等着呢!”
魏良被雪月这一提醒,这才记起今日要开堂审理杂耍班子伶人莺儿杀人一案。他立刻站起身来,低头含情脉脉地看着雪月:“雪月你不知道我有多心疼你,有多害怕失去你。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怕了。母亲她岁数大了,说的话不那么好听,你万万不要往心里去。”
“你我夫妻,哪里还需如此。”雪月微笑着看着魏良,“快去吧。”
魏良终于露出了放心的表情,匆匆地赶去了公堂。
公堂之上,身着皂衣的衙役手握着水火棍分列两旁,因为等得太久而纷纷松懈下来,东倒西歪地站着,时不时紧邻的人之间还会耳语两句。玉雁来等一班捕快穿着制服挎着官刀,立在衙役们后头,也早就伸长脖子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眼看县丞一次次进入后堂,又一次次垂头丧气地走回来,早早就被带上公堂的简红衣已经快失去耐心了。若不是玉雁来三番五次赔罪,她早就冲进后堂去抓那个不知所谓的县令出来了。
好不容易终于盼来了县丞宣布开堂的声音,一声锣响后,衙役们立即站直了身子将手中的水火棍有节奏地在砖石地面上击打着,低沉的“威武”声回荡在挤满了人的小小公堂之上。
魏良自县丞撩开的帘子后走出,威风凛凛地坐了下来,将惊堂木重重地拍在了案桌之上。
简红衣顿时觉得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到了自己身上,感到一阵莫名其妙。她扭头看向玉雁来,发现他正手舞足蹈地朝自己挤眉弄眼,好一阵她才明白他是在让自己下跪。简红衣觉得一阵火起,丢给玉雁来一个以后找你算账的眼神后,别别扭扭地跪倒在了砖石地面之上。
魏良翻动眼前的案卷,看也没看简红衣一眼,便传令衙役将杀人嫌犯莺儿带上堂来。
不多时,两个衙役一左一右架着手脚都上了镣铐的莺儿来到了公堂之上。衙役们刚一将这个披头散发的女子放开,她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一边朝着魏良不住地叩拜一边大声喊着“冤枉”。
莺儿的嗓子尖细,叫喊声中还夹杂着镣铐不停撞击砖石的“叮当”声,吵得简红衣想一巴掌将这个聒噪的姑娘给打飞。不过在她出手前,魏良就先受不了了。他重重地拍打着惊堂木,警告莺儿若是再继续咆哮公堂,就要给她上刑,这才吓得莺儿闭上了嘴。
公堂安静下来后,便是开堂的例行程序。首先便是验明犯人及证人正身,也许是今日开堂就开得不顺利,连这么个简单的程序也出了岔子。魏良几次叫到“玉江氏”也不见简红衣答话,终于还是在玉雁来不住地挤眉弄眼提示下,简红衣才回过味儿来这古怪的称呼是在叫自己。
过堂的过程漫长又无聊,同一个问题反反复复地问了一遍又一遍。就在简红衣要失去耐心之时,终于听得魏良令县丞记下莺儿的不在场证明。
莺儿大喜过望,先朝着简红衣磕了一个头,又朝着魏良拜了三拜嘴里不停地嚷着“青天大老爷明鉴”。可当她以为自己立刻就能被除去镣铐当堂释放之时,却听得魏良拍着惊堂木让她不得咆哮在堂下跪好。
简红衣也纳闷起来,不知魏良还要搞什么明堂。正当她与莺儿面面相觑之时,只听得堂外传来一阵骚动,他们回头看时,只见一队衙役押着一队十来个彪形大汉分开围观的人群拥进了公堂。
简红衣见莺儿咬着嘴唇轻轻说了句“倒霉”便扭过头,跪着一动也不动了。那十来个大汉上到公堂,分作两排在简红衣与莺儿的身后跪了下来。
衙役上前禀告说是杂耍班子的人带到了,简红衣这才知道,原来这伙人就是跟莺儿一个杂耍班子的同伴,也就是言之凿凿指认莺儿杀了人的家伙。
魏良告诉杂耍班众人,莺儿有了人证已经洗清了杀人嫌疑,接着便厉声质问杂耍班众人为何要污蔑莺儿误导衙门办案。
跪在第一班左首的长胡子自称班主,他先向堂上一拜接着便解释说,众人之所以指认莺儿是凶手是因为她与四名死者长期不睦,众人便有些怀疑。
“怀疑?”魏良大怒,“你们仅凭一句怀疑,便众口一词污蔑好人,若非事有凑巧,险些就将一位无辜的女子当作杀人凶犯了。简直是荒谬至极!”
眼见得县令大人发怒,杂耍班子一干人等立刻不住地叩头口称“小人知错,大人恕罪”。十来个如小山丘般的大汉此起彼付不停地叩头,竟掀起一股不小的风来直扑向跪在他们前头的简红衣。简红衣的鼻子动了动,接着扭头看向身旁的莺儿,只见她早已没有了方才张牙舞爪的伶俐样儿,此时正瑟缩成一团,将头埋得低低的像是要钻进公堂砖石地面的缝隙里。
魏良拍着惊堂木让杂耍班众人安静了下来,再次厉声喝问众人是否仅仅只是因为胡乱怀疑就指认莺儿是凶手。大胡子班主连连叩头,说他们错怪莺儿了,是他们糊涂。
魏良忍不住又教训了众人一通,这才宣布莺儿无罪,当堂开释。至于杂耍班子四人的命案,衙门将继续追查,杂耍班众人暂于客栈居住不得离开。众人纷纷叩头谢恩,魏良最后拍了惊堂木一下宣布退堂。
衙役、捕快和公堂外围观的人群纷纷散去,玉雁来挤过人群来到简红衣身边,作着揖向她赔罪。可简红衣却不耐烦地一把将他推开,直勾勾地盯着将莺儿团团围住的杂耍班子众人。
胡子班子走到莺儿跟前,郑重其事地向她作了一揖,说了好些道歉的话。围在一旁的其他成员也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赔罪的话。莺儿始终低着头,双手紧紧地攥在一起放在肚子上,看样子似乎对众人冤枉了她仍然感到耿耿于怀不愿理人。
看到玉雁来和简红衣盯着他们看,胡子班主分开众人走到了二人跟前向着他们抱拳行了一礼:“让两位见笑了,次此多亏了这位夫人,咱们的莺儿姑娘才不至于被冤枉。”
“你们呀,”玉雁来摆出了教训人的架势,“好歹也是结伴闯荡江湖的同伴,怎么连这点儿基本的信任都没有呢?你们要好好向莺儿姑娘赔罪,今后要团结,切记不得再如此轻率了!”
班主赔着笑连连点头:“是是是,小的们记牢了!”说罢,转向众人,“走吧,咱们带莺儿姑娘一起回去吧!”
简红衣一言不发,冷眼看着这一切。此时莺儿站在众人中央,却一点儿也没有要挪动脚步的意思。
班主看了看玉雁来和简红衣,挤出一个尴尬的笑容,露出了一口黑牙:“小姑娘脾气还不小,不过说到底也是咱们有错在先。”他边说边走进人圈里,拉起了莺儿的手,“咱们先回去,然后再向你好好赔罪。”
莺儿被班主拉着,不得不挪动了脚步,可就在与玉雁来简红衣二人擦肩而过之时,她突然扭过头来看了他们一眼。那饱含泪水的双眼让玉雁来以为她是因为重获自由与同伴的信任而高兴,立刻回以鼓励的眼神,还冲她挥了挥手。莺儿的眼光顿时一暗,可就在一眨眼之间,简红衣推开玉雁来抢步上前,一把拽住了莺儿:“这个女子不能走!”
班主回头看着简红衣,表情僵硬地挤出了一个笑容:“这位夫人,不知还有何事?”
“这个女子,”简红衣说着将莺儿往自己身边拽,“无缘无故潜入我家,躲在我家窗下听梢,这事儿非得给我交待清楚了才成。”还没离开公堂的衙役捕快们被这一阵骚动吸引,纷纷将视线投了过来。简红衣环顾四周,“公堂之上人多口杂,我念你是个姑娘家给你留点儿面子,这事就到我家中去说清楚。”
“这恐怕不行呀。”班主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夫人有所不知,咱们是应了江老爷的邀到贵宝地表演的,此前因为出了人命的关系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如今时间紧迫,少了莺儿姑娘咱们可没办法排演,也没办法向江老爷交待呀。”班主或许认为江老爷在回龙府财大气粗,能够镇住这个蛮不讲理的女子。
“那可巧了!”简红衣踩了一直试图阻止她的玉雁来一脚,冲班主露出一个虚假的笑容,“既然是我娘家请你们来表演的,那就什么都好说了。我耽搁你们多久,都算成银子由我爹照付就行了。”
“这,”班主万没料到眼前之人竟是江府的千金,他能够编出一百个理由来阻止这位江府的千金带走莺儿,可在公堂之上,当着众多衙役捕快却一个也说不出来。
就在班主分神的一刹那,简红衣抓住了莺儿被班主抓住的那一只手将她整个人拉到了自己身边。
“就这么说定了。”简红衣拽着莺儿就往外走,“待我问清楚了缘由定会将人给你们送回来。”
杂耍班众人见状,立刻拥上前来企图阻止简红衣离开。大胡子班子环顾四周,满眼尽是握棍持刀的衙役、捕快,只好咬着牙冲同伴们轻轻摇了摇头。众人虽面带不悦之色,却也不得不让开一条路,眼睁睁看着简红衣拖着莺儿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
简红衣古怪的举止让玉雁来如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原本急着想追上去问个明白,却被同僚们堵在公堂内,取笑起他娶了个母老虎。
杂耍班众人见无人搭理,便讪讪地退出了公堂。众人见没了外人,更加闹腾起来。直到将玉雁来笑得面红耳赤,众人才大发慈悲,起着哄让他赶紧去追上娘子赔罪。
玉雁来如获大赦,在众人的笑声里赶紧跑出衙门,刚好看到杂耍班众人正在走出衙门。杂耍班众人见玉雁来急急跑来,立刻退到两边让出路来。玉雁来从他们中间穿过,虽然见众人态度谦恭,可无端感到一阵寒意。他禁不住停下脚步回头望了一眼,却见众人仍旧站在原地,一个个低眉顺眼的样子。
“这些人,真是奇怪。”玉雁来喃喃自语,加快脚步朝家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