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小白便带着一队官军浩浩荡荡地进了回龙府。
在城中巡视了一夜的捕快们见官军到来,不由得大大松了一口气。
玉雁来得信后赶到衙门,见到了由一个队正带领着的百余名官兵,黑压压地站满了整个衙门。虽经一夜行军,却丝毫不见倦色,个个精神抖擞。见此情形,玉雁来终于放下些心来。
可就在魏良亲切地与队正叙话,庆幸昨夜一夜平安之时,衙门院子里突然喧哗起来。不一会儿,众官兵让开一条路,两个官兵架着一个满头是血披头散发的姑娘进到了公堂之上。
“这位姑娘在衙门口大喊救命。”官兵将姑娘放下,姑娘立刻匍匐在地上,显然是昏死了过去。
玉雁来觉得此人有些眼熟,立刻上前托起她的脸颊拨开她凌乱的头发,立刻认出了此人正是江梨霜的贴身丫环!
“大人,”玉雁来轻轻将丫环放下,立刻转向魏良,“她是江府的丫环,看样子,江府昨夜出事了!”
玉雁来此时后悔不已,江府在回龙府富甲一方,山贼们到此勾当难道会看不到这块肥肉吗?自己怎么就完全没想到这回事!
魏良亦是大吃一惊,赶紧让玉雁来带路,领着一众捕快与官兵立刻赶往江府查看。
早市已开,街道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大家见捕快们领着一大队官兵在街上疯跑,情知不妙,纷纷躲向一边,甚至有不少商户立刻又装上了才卸下的门板。
玉雁来在心里将自己骂了八百遍,责怪自己为何没能及早预料到山贼的动向。自从将冒牌的新娘子娶进了家门,他跟江梨霜至今还未见过面。他每一天都会涌起无数次要去找她的冲动,这冲动却又一次次地被当他发现新娘不是她时的落寞所浇灭。到后来,母亲和冒牌新娘去江府闹事的细节在回龙府传得沸沸扬扬,他哪里还有脸面对江梨霜。一切有关江府,有关她的事,他都尽量小心避开不去想起,以至疏忽至此,铸成如此大错。
一行人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江府,只见大门敞开了一条小缝,黑得发亮的门上印着一个鲜红的血手印,门坎上也沾着一缕血迹,想来是受了重伤的丫环挣扎着跑出大门时留下的。
玉雁来最先跑到江府门前,他呆呆地望着门上和门坎上的血迹,一种无以名状的恐惧涌上了他的心头。他似乎能透过那厚重的木门,看到横躺在地上的江梨霜的尸体,血淋淋的,死不瞑目的。
“你干什么呢?”小白赶上来,轻轻推了玉雁来一把。
队正带领的官兵们一拥而上,推开江府大门挤进了第一进院子。随后,官兵们立刻散开,迅速而有条不紊地展开了细致的搜索。
“我们也进去吧。”小白推了推仍在发呆的玉雁来。
玉雁来像丢了魂一下,任由小白推着跨入了江府大门。
经过一番搜索,众人发现前院正房、厢房均空无一人。可玉雁来的心却越揪越紧,生怕在推开下一扇门的时候就会看到横卧一地的尸体。
走到通往后院的花园时,玉雁来一眼就发现了被砸烂的大缸,一旁的回廊柱子上沾着不少血迹,青灰的石板地面上也有斑斑血迹。
江府所有人房间都搜索完毕,只剩下后院中堂一间上了锁的堂屋。
负责搜索此地的官兵也许也跟玉雁来想到了同样恐怖的场景,久久无人前去砸开门锁。到最后,还是从其它院子赶来的队正一刀劈开了门上的大锁。
在房门被推开的一瞬间,所有人的呼吸似乎都因为紧张而都停止了。然而门开后,屋里的场景却令众人大吃一惊,只见江府上上下下,全被五花大绑堵了嘴扔在地上。与他们聚集的角落相对的另一边,是另一群被五花大绑堵着嘴的人。小白站在玉雁来前头,不禁失声惊呼道:“这不就是那伙山贼吗?”
玉雁来放眼屋内,直到目光搜索到了正流着眼泪望向自己的江梨霜,这才觉得自己能够呼吸了。
队正下令几名官兵进到屋中,将被捆得结结实实的山贼们拖出来带往衙门。江府众人,则由捕快们妥善安置。
玉雁来冲上前去手忙脚乱地替江梨霜解开了绑缚,在扯掉嘴里的白布后,江梨霜一把抱住了玉雁来不停地哭诉着她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他了。
江氏夫妇劫后余生,哪里还顾得上管女儿,夫妇俩人抱在一起嚎啕大哭。陆续被解除绑缚的下人和护院们,也纷纷抱头痛哭,庆幸死里逃生。
这时两个官兵拖着一个不停扭动的山贼,撞倒了一把椅子。玉雁来赶紧护住江梨霜,并揽着她往旁边挪了一下好让出道来给官兵。这时他发现被拖出的山贼背上豁开了一条血红的口子,官军拖着他往外走,在地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血痕。他再看向其他山贼,发现众人都或多或少挂了彩,甚至还有几个不知伤了哪里奄奄一息像是随时要咽气一样。
玉雁来扶着江梨霜站起来,将她安置到了一把椅子里坐下,接着蹲在她身前问道:“梨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梨霜摇着头,浑身都在发抖,抽抽搭搭地说着“我不知道”。
玉雁来一边安慰她一边四下里观察,屋内桌翻椅倒,各种瓷器、字画和装饰物散落一地。墙面、柱子、地面上到处遍布着刀痕,各种形状的血迹遍布屋中各个角落。可奇怪的是,江府众人虽然哭作一团,却几乎没有人受伤,偶有一两个也是头顶着大包或是脸颊红肿,想来应是被绑时反抗遭到了殴打。那到底是什么人力战众山贼,并最终制服了他们?
一张吊儿郎当的面孔浮出在了玉雁来脑海中,可他立刻摇摇头驱散了这个想法。
她恨不得生吞了江府众人,若是遇上山贼前来打劫她不帮山贼的忙就算是谢天谢地了,怎么还敢指望她救助江府。
玉雁来想得入神,却让被他冷落了的江梨霜心生不满。她将脸扭向一边赌着气说道:“你走吧,我的死活用不着你管,不然你那位厉害的娘子知道了,我可吃罪不起!”
屋里众人渐渐各自散去,由捕快们护送着要前往衙门问话。众人也都知道玉雁来跟江梨霜的事,此时也不多说什么,安静地自已做自己的事去了。就连缓过劲儿来企图要拖走女儿的江氏夫妇,也被小白一左一右架着拖了出去。
屋里静下来后,两个人许久没有说话。玉雁来仍旧蹲在江梨霜跟前,突然他的眼光瞥到了她被绳索勒得红肿的手腕。
“你的手?”玉雁来捧起江梨霜的手,“疼吗?”
“不要你管!”江梨霜甩开玉雁来,却碰到了被勒破皮的伤口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玉雁来双手搭在自己腿上,垂下了脑袋一言不发,胸中又一次翻腾起新娘子转过脸来的瞬间将他淹没的巨大挫败感。
“你滚呀!”江梨霜见玉雁来不言语,泪水顿时决了堤,一边捶打着他的肩膀一边哭喊,“滚回去找你的娘子,永远也别理我!”
“什么娘子,我哪来娘子!”玉雁来突然站起来,低头俯视着江梨霜,怒气冲冲地说道,“你不肯嫁给我,我哪来的什么娘子!”
江梨霜抬头望着玉雁来,泪水不停地滚落:“那个凶恶的女子,我明明看到她。”她想说那日在新房中看到新娘子衣衫不整,却还是没能说出口。
“明明什么?”玉雁来累积在心中的怒气也爆发了出来,“你父母嫌弃我也就罢了,可你竟然也跟他们一样。你到底有没有为我和我娘考虑过?认回那个所谓的爹就那么重要吗?”
“谁说我不肯嫁给你了!”江梨霜也站了起来,提高了音调嚷道。
“那花轿抬来的怎么会是别人!”玉雁来皱地眉头,“你知不知道,当我看到新娘子不是你时,我有多么,”说到这儿,玉雁来说不下去了,别过头去红了眼眶。
江梨霜见此情形,一阵心痛袭来,可当她想上前一步抱住玉雁来时,脑海中又浮现出了那个新娘子的模样。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吗?”江梨霜坐回椅子里,将脸别向一边。
“是啊,还有什么用呢?”玉雁来仰起脸,可眼泪还是顺着眼角淌了下来,他转过身抹去眼泪,声音逐渐变得冰冷,“从看到新娘不是你的那一刻,我就不该再有什么幻想。”
“是啊,”江梨霜不断地想起新娘子的模样,感觉受到了莫大侮辱,“有什么好幻想的呢?你不是做得很好吗?”
“那也多亏了你先下决断。”玉雁来扭过头来,怨毒地看着江梨霜,“若非如此,我怎么会知道你真实的想法呢?”
“若非如此,我又怎么会知道你的真实面目呢?”江梨霜不甘示弱,仰起脸来回敬道。
“是啊,我就是这么个人,一个不争气的小捕快,你看清楚了,满意了吧?”玉雁来露出一丝冷笑。
玉雁来的态度激怒了江梨霜,她站起来指着门外:“你给我滚出去,今后再也不许踏进我江府一步!”
玉雁来点点头:“好,我这就走。待会儿还烦请江小姐到衙门一趟,贵府昨夜发生的事十分古怪需到县令大人面前讲清楚才好。”
“给我滚!”江梨霜听着玉雁来公事公办的口吻,觉得像是挨了几巴掌一样,冲着玉雁来尖叫了起来。
玉雁来失魂落魄地走出房间,待走到有破碎的大缸的花园时,突然发现墙边的花草有被踩踏的痕迹。这面墙外头正是通衢大街,想来应是有人从此进出过江家。他走到围墙上,抬头望着高高的墙头,灰白的墙头上沾染着几滴血迹。
“雁儿你不知道,梨雪她,就像鸟儿一样就飞上了江家的围墙。”
玉雁来耳边忽然回响起母亲某一天闲聊时说出的话,难道真是她,莫非她受伤了?
想到这些,玉雁来拔腿冲出了江府。在巷子口的小白见他朝着与县衙相反的方向跑去,大声叫着他的名字,他却像没听到似地朝着码头的方向跑了。
江梨霜抱着双臂从巷子里走了出来,冷冷地看着玉雁来匆匆离开的背影。
虽然阳光灿烂,可码头上却冷风阵阵,吹得人直打哆嗦。
码头上人来人往,一派繁忙热闹的景象,玉雁来站在人群中央显得手足无措,徒劳地四下里张望却怎么也无法搜寻到目标。
一个船老板认出了玉雁来,上前来跟他打了一声招呼。玉雁来如同从梦中惊醒,立刻拽着船老板问今天是否有一位高个子也许受了伤的女子乘船。船老板笑了,说这码头每日来来往往不下千人,要找人也得先搞清楚人家是上哪儿才行是不是。
玉雁来一愣,随即脑海中浮现了一个地名,那就简红衣要他找人带药回家时写下的纸条。他还记得那个镇子的名字,他一说出来,船老板便指着码头一侧:“往那边去的船,都是那位老兄的,玉捕快你去问问他吧。”
玉雁来谢过船老板赶紧跑了过去,码头上的伙计说老板在仓库清点货物,带着他走进了就建在河边的一座吊脚楼。
船老板殷勤地接待了玉雁来,在听了他的问话后,立刻差伙计将在码头上替他收船资的账房找了来。
账房先生个子瘦小,下巴蓄着一把山羊胡子,一双圆眼睛转得飞快,一副精明人的模样。
果然,在听了船老板的问话后,山羊胡子账房先生的眼珠子转了一转立刻点着头说道:“是有这么一位姑娘搭了去那地方的船。不过她不是一个人,而两个人同行,跟她一起的是个个模样特别俊俏的姑娘。”说到模样特别俊俏的姑娘时,账房先生的眼睛也跟前亮了一下。
“这就对了。”玉雁来立刻想到了莺儿,“她们是什么时候走的,昨天还是今天?高个子那个姑娘是不是受伤了?”
账房先生先肯定地说她们二人是凌晨到了码头,一直等着船开才走。接着又捋了捋胡子想了一阵说:“官爷您这么一说倒是像了。先前我还以为那位姑娘是哪儿不舒服,一张脸煞白,一直由那个俊俏的姑娘搀扶着。”
“真的是她。”玉雁来喃喃地念叨着。
“官爷您说什么?”账房先生向玉雁来探过身子来问道。
“船是什么时候开的?”玉雁来抬起头来问道。
“这,”账房先生见玉雁来一副急迫的样子,显得有些为难,“天刚亮船就开了,这会儿恐怕早就出了回龙府地界了。”
意料之中的答案仍然让玉雁来如遭重击,他站起身来向船老板和账房先生道了谢,拖着脚步走回了城中。
“你上哪儿去了?”小白守在衙门口,一见玉雁来便迎了上去,“魏大人问了你好几回呢!”
玉雁来朝衙门内一望:“官兵呢?”
“既然山贼都已成擒,官兵就都回去了。”小白咂着嘴赞叹道,“要不说关键时还得仰仗官兵呢!魏大人体恤他们一夜赶路辛苦,本想留他们歇息一天。可他们的队正却拒绝了,立刻就起程回营。”
“你不也是一样吗赶了一整夜的路?”玉雁来一边朝里走一边说,“你怎么不回去睡觉?”
小白经玉雁来这么一说,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这不是还有许多事吗?”接着,小白就将刚刚魏良审问山贼和江府众人的经过说了一遍。末了又打了一个哈欠说道,“反正说到底就是,将一众山贼打得落花流水全绑起来的蒙面人到底是谁,山贼也不知道,江家众人也不知道。这可真是奇了怪了!”
“我也不知道啊。”玉雁来拍拍小白的肩膀,垂头丧气地走进了内衙。
“那我们就先回家了!”小白跟另一个捕快并排着往外走,玉雁来突然扭头看了那个小捕快一眼,接着便一把拽住了他,“你知道的,对不对!”
小捕快被吓了一跳:“玉捕快,我可什么都不知道啊!我替你跑腿送药才回来,现在还没弄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儿呢!”
玉雁来激动地摇晃着小捕快:“你不知道谁还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