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桃门这十几年来,已经利用各种关系,将明面上能找到的地方都找遍了,也不曾寻得半点儿长生册的踪迹。既然明面上没有,那么便只有转向地下。然而,一向标榜清高的万桃门从不曾与见不得光的黑道有半点儿沾染,自然也就谈不上依靠谁了。我也不知道我爹是如何得知这一切的,像我之前告诉过你们的一样,我爹想利用万桃门保住柳枝,而令天下则存了利用柳枝替他寻找长生册的心思。也许是因为丢失长生册的关系,令天下根本不相信任何人,同时他也知道了我爹所知道的一切。他到柳枝本家的那一天,便让米大夫在我们的井里下了一种叫相思毒药。这种毒药不会立刻致人死命,却会每月定期发作,若不按时服食解药便会毒发身亡。他向我承诺,只要我与令小姐成亲,我们就成了一家人,那时便可相信我们,就会给我们解药!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小刀捺着性子等了许久,终于等到双手抱着头懊恼不已的柳夏给出了这番说辞。
沉默在屋里弥漫开来,不知过了多久,小刀突然从柳夏手里夺下了那包解药,抬手将药举过了头顶作势要扔掉:“我就不相信了,那玩意儿到底有多了不起,我就算死也不受他人摆布!”
突然间“扑通”一声传来,小刀和柳夏朝阿景看去,只见她已经栽倒在了地上。
“阿景!”小刀惊呼一声,将药包扔回给柳夏,立刻跪到阿景身边将她扶起,拍着她的脸喊她的名字。
阿景双眼微闭,脸色苍白,大滴大滴的汗水不断地从额头、鼻尖冒出来,身子也开始抖了起来。
也是直到此时,柳夏和小刀才注意到,阿景一直在场却半句话也没说。这也太不符合她的性子了,想来从方才起便已经感到不适了。
“阿景你怎么了?”小刀吓得声音都变了,不断地呼唤着阿景的名字,却不见她有任何回应。
“是毒药发作了!”柳夏一边说一边用颤抖的手打开了油纸包,只同里头包着的是像面粉一样的东西,“阿景不会武功,体格本就比我们弱些,一定是毒性发作了!”柳夏环顾屋内,发现只有令天下方才坐过的地方有一只喝剩下一半的茶杯。他立刻将其拿过来,随手拈了些粉末兑进了剩下的茶水里,转身回到被小刀扶着的阿景身边,托着她的后脑勺将茶水给她灌了进去。
只消片刻,解药便起了作用。阿景的身体止住了颤抖,苍白的脸色渐渐有了些许血色,柳夏和小刀见状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二人合力,将她抱起来放进了一把椅子里安顿好。
“现在该怎么办?”安顿好阿景后,小刀看着柳夏问道。
“我得把解药给红衣送去!”柳夏转身将解药包好,立刻就要往外走。
“你给我回来!”小刀压抑着怒气狠狠拽了柳夏一把,“你给她了又能怎么样,下个月呢,再下个月呢?还是你要把这些解药都给她,然后看着后山别院的人全部毒发身亡?”
柳夏愣愣地站在原地,无助地左顾右盼,像一个迷路的孩子一般。
“把解药给我。”小刀从柳夏手里将解药拿了过来,“你不用管这件事了,红衣也好,后山别院的兄弟们也好,都由我去送药。你做好你该做的,就够了。”
“我该做的,”柳夏看着小刀露出一丝苦笑,“是什么,我还能做什么?”
“你清醒一点儿!”小刀双手紧紧地攥着药包,朝柳夏身后紧闭的房门看了一眼,确认那里并没有人偷听后才继续沉着嗓子说道,“不管是自愿的还是被迫的,我们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不往前走就只能大家一起死在这儿!”
“可是,”柳夏似乎还有什么放不下又说不出的东西。
“没有什么可是!”小刀往柳夏跟前凑近了些,几乎是恶狠狠地说道,“你自己好好想想,你还要再继续犯浑就随便你,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我们信你,把命拴在你身上了,你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吧!”
小刀赌着气说完这番话,上前扶起仍然十分虚弱的阿景,架着她头也不回地出了房间。
房门被打开后,屋外热闹的气氛顿时涌了进来。然而柳夏的眼前,只看得到父亲被剑贯穿的尸体,还有现在被关在别院里那些柳枝门人呆滞的面孔。可他一眨眼,眼前出现的又是简红衣冰冷的脸,仿佛她一个转身后,就会从此消失不见。
此时的柳夏,觉得自己如同攀爬在一座陡峭的山崖上。他的背上,背着后院和整个柳枝的百十条人命,简红衣远远地走在他前头,无论他怎么追也追不上去,除非能扔掉背上的这些人。
“你为什么就不能理解我呢!为什么偏偏是你不能理解我呢!”柳夏几乎要急出眼泪来了,“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啊!”
没人听到柳夏心底的声音,婚宴仍旧热闹地进行着。令天下正穿过挂了灯笼了院子,他扭头看现杵在屋子中央的柳夏,轻轻招了招手,如同在招唤一只小狗。
柳夏如同被抽走了魂魄一般,慢慢地跨出门槛向令天下走去。此时院中漫天的红烛彩纸,像火一样燃烧着,照亮了远远绕过大宅的简红衣的路。
“姐姐你不知道你师父埋在哪儿了吗?”莺儿一脸无奈,看着不知是第几次让马车掉头的简红衣。
出门前莺儿将客栈的一张厚毯子带了出来,此时正裹在简红衣身上,让她看起来像个粽子似子。
“好好好,我们继续找继续找。”莺儿瞧着简红衣似乎有病情越来越重的趋势,也不忍跟她争执了,叹着气说道,“我才是个命苦的人啊,原本想赖着姐姐你,却不曾想被你赖上了。”
“莺儿姑娘,”一天之内第二次被叫来赶车的小厮勒住了马,扭头掀开车厢帘子说道,“那边一个斜坡有新近被铲过土的痕迹,距离大路太远看不清。你们在这儿等我一下,我去看看。”说罢,跳下马车朝一旁跑了过去。
莺儿靠在车厢里直打哈欠,简红衣扭过头,撩开车厢内一个小窗的帘子,从那里正好可以看到灯火辉煌的柳枝本家。
去查看情况的小厮很快回来了,听得脚步声,莺儿探出半个身子掀开了帘子问道:“怎么样?”
“有一座新坟,”小厮指着黑暗处说道,“黑灯瞎火地也看不清墓碑上的字,好像是一户姓柳的人家的坟。”
简红衣一听到“柳”字,立刻将视线从小窗收回,身子也跟着动了一下。莺儿见状,知道这是找对了,便回转身搀着简红衣下了马车。
小厮这时才点起了一盏小小的灯笼,他在前引路,莺儿和简红衣跟在他后头,离开大路折进了通往一面斜坡的小道上。
“就是这儿了。”小厮指着一座大坟,退到一边,将灯笼伸到了墓碑前以便让莺儿二人看清碑上的字。
当“柳风扬”三个字赫然映入眼帘之时,简红衣双眼一热跪倒在了坟前。
正在莺儿因为拿不准自己该不该跟着简红衣一起跪下而苦恼时,只见简红衣突然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
“姐姐你怎么了?”莺儿这下不跪也跪了,当她托起简红衣的脑袋时,发现她的头发竟然已经被汗水濡湿了,脸颊冷得像是个死人一样,“我就说你怎么一路上当哑巴,原来竟病得这么重了。”
小厮见状吓了一跳,赶紧丢了手里的灯笼上前来帮着莺儿将简红衣扶起来背在了背上。
“快,我们快回镇上!”莺儿踢了一脚已经燃起来的灯笼,催促着小厮。
两个人一个人在前背,一个人在后托,摸黑循着原路回到了大路上。在将简红衣塞进车厢里时,他们才发现原本披在她身上的厚毯子也掉在坟前了。莺儿只得又扯过一直扔在车厢里的那条又脏又臭子的毯子盖在她身上,小厮则迅速将马车掉头,飞也似地朝镇上赶去。
小刀从后山别院回来时故意绕了从宅子外的路,以免撞见院中众多的宾客。当他快走到大门时,一辆马车像发了疯似地从离他不远的大路上驶过,朝着镇子的方向飞奔而去。如此情景,不禁让小刀感到一阵神伤。柳枝出事才过了几天而已,原来被视为禁地的柳枝本家附近,竟然也有人敢如此张狂地来去自如了。
“真是世风日下啊!”小刀望着迅速消失在黑暗中的马车,摇着头自嘲地叹息道。
柳枝本家巨大的宅院内,婚宴热闹的气氛依然延续着。小刀进入院中,在喧闹的人群中很容易便看到了一身喜服的柳夏。看着他再次跟着令天下在席间敬酒陪客,小刀突然感到一阵心痛,就仿佛方才看到那辆不知哪儿来的马车轻易闯入柳枝的领地,他却无可奈何时,一样的落寞又无助。
“这下你满意了?”脸色苍白的阿景扶着院子回廊的柱子露出脸来,用怪异的眼神打量着小刀。
“你才服下解药,需要休息,怎么跑出来了?”小刀不打算理会阿景,径直从她面前走了过去。
“我有时候真的不懂你在想什么,”阿景的声音极尽讽刺奚落,“你一会儿反对夏哥哥娶令小姐,一会儿又坚持要他娶令小姐。或者,重点根本不在夏哥哥或才红衣身上,而是你要夏哥哥不管做什么都要听你指挥?”
“我跟你说过吧,”小刀无心与疑神疑鬼被嫉妒冲昏了头的阿景争执,避开了她挑起的话题说道,“注意你对柳夏的称呼,日后让万桃门或是新夫人听到了不大好。”
阿景被踩到了痛脚,正准备反击之时,突然听得厅堂内传来一阵嬉笑声。
小刀也停下了脚步,跟阿景一起将视线投向了厅堂的方向,正好看见柳夏被一帮年纪较轻的人推着出了门,一群人吵吵嚷嚷,起着哄将他往新房的方向推去。
阿景在服下解药后渐渐红润起来的脸庞,此时又一次变得煞白,身子一歪眼看着就要倒地。
小刀像有预感似地回转身一把揽住了阿景的腰,这才让她站得稳了。
这一次,阿景没有像往常一般推开小刀,而是低垂着头任由小刀揽着她。回廊下的灯笼不知何时已经被吹熄了,两个人隐在黑暗中,静静地听着喧闹的人声越来越远。然后,小刀才听到了低低的啜泣声,感受到了他怀中之人颤抖起来的悲伤。待那阵人声再也听不到之后,他扳着阿景颤抖的肩膀,将她稍稍推离自己身上,伸手拂去她脸上的泪水。
阿景却在这时猛地推开了小刀,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冲出了回廊,留下小刀一个人呆呆地立在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