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盯着我做什么?”简红衣凑近玉雁来,附在他耳朵边问道。
天大亮后的回龙府通衢大道上人来人往,各种商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原本再正常不过的捕快巡街今天倒变成了游行一般,吸引住了众多路人的目光。
“我跟你说过了,回龙府还从来不曾有过女捕快。”玉雁来偏着脑袋对简红衣轻声说道,“你就让他们看吧,多看两天习惯了就没人看你了。”
路人各色的目光让简红衣浑身不自在,若是在以前,恐怕这些人早就被她给骂上天了。不过眼下既然背着这身难看的捕快衣服,也就不得不忍下这口气了。
可就在简红衣好不容易劝得自己冷静下来之时,人群中突然蹿出一个包着头巾的老妇人,一把抱住了她的大腿。
“你是什么人?”简红衣一惊,习惯性地伸手便要拔刀。
好在玉雁来早就留意着简红衣的一举一动,在她的手刚刚放上刀柄时,便立刻将她按住了。
“你干什么,闹市当街杀人吗?”玉雁来拍了一下简红衣的手背,接着便弯腰将老妇人扶了起来问道,“老人家,你这是有什么事吗?”
“哎哟,两位大老爷!”老妇人就势跪倒在地,仰头看了一眼二人后认出了简红衣是个女的,愣了一下便立刻改口道,“大老爷、大夫人,快帮帮老身吧!”
简红衣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时的身份可不是柳枝的坏人,而是别人可以依靠的捕快。这么一想,她顿时觉得一股热血冲上脑门,仿佛自己一下子长高了几寸似地。
“老人家,你有什么事尽管说,我一定帮你。”简红衣挤开玉雁来,双手将老妇人扶了起来。
“快跟我来,快跟我来,不然就来不及了!”老妇人说得急切,眼看着就要落下泪来。
简红衣料想这老妇人一定是遇上坏人了,心想着正好许久没跟人动过手了,这回她倒要看看是哪个倒霉鬼会撞到她手里。
眼看着两个捕快跟着老妇人离开,一众好事又得闲的路人赶紧一窝蜂跟了上来。众人心里都跟简红衣一样,盘算着能见到一场好戏。
不过,当众人随着老妇人穿过一条窄巷子进入一座背街的小院后,却全都傻了眼。
这里并没有简红衣想象当中提着刀的黑脸大汉,荒芜破败的院子里,连蔓生的野草也因为寒冷的天气而全都枯死了。光秃秃的梧桐树下也光秃秃的,落叶早就不知被风带到了何处。这个一看就无人打理的院子里,几把缺了腿儿的椅子东倒西歪地被扔在角落里,显得鬼鬼祟祟。除此之外,便再也没有其它可疑的东西了。
简红衣觉得自己受了戏弄,正准备对老妇人发火,却见她指着屋顶,老泪纵横地哀求道:“快救救我的乖乖吧!”
简红衣循着老妇人的手指看去,只见一只肥硕的花狸猫正趴在屋顶上瑟瑟发抖。
“乖乖?”简红衣光是将这个名字叫出来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那只肥猫?”
“对呀!”老妇人哭得浑身都抖了起来,“我家乖乖前天爬上屋顶就一直下不来了,你快救救我的乖乖吧!”
“哪有猫上了房下不来的事儿,难道是因为太肥了?”简红衣因为失望而气得七窍生烟,“你这是在逗我玩儿吧?”
玉雁来赶紧扯了简红衣衣袖一下:“你这么大声嚷嚷做什么?”说罢朝门口瞄了一眼。简红衣往门口看去,只见那里已经聚集了一大堆从大街上跟到这儿来看热闹的好事之徒。
“你别给我添乱,在这儿好好呆得就是了。”玉雁来说完转向老妇人,“老人家,你家里有梯子吗?”
老妇人点点头,指了一下瓦片已经掉落大半的一间偏房。
简红衣拉住了就要往偏房走去的玉雁来,像看傻瓜一样看着他:“你还当真要去帮她捉猫?”
“难道不帮忙?”玉雁来看简红衣的眼神也觉得她像个傻瓜,随即便挣开她往偏房走去。
简红衣看看玉雁来的背影,看看充满期待眼神的老妇人,再看了看在院门口围观的众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玉雁来听到身后响起一阵惊呼声,扭头看时,只见简红衣已经踩着院子角落一张破椅子跃上了半空。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她像只鸟儿一样轻盈地落在了屋顶。
玉雁来跟此时围观的人一样惊得目瞪口呆,总算明白了母亲说过的,简红衣像只鸟儿一样跃过江家墙头到底是个什么场面了。
被困住多时的花狸猫虽然有些虚弱,却仍然对陌生的简红衣戒备十足,冲着她露出尖牙低低地吼叫了起来。
“你这该死的肥猫,要是再叫唤我就一脚把你给踢下去!”简红衣一边咒骂一边踩着屋脊朝花狸猫走去。也许是被简红衣的气势给吓住了,花狸猫竟然在她靠近近停止了咆哮,将肥胖的身子紧紧贴着瓦片低声地“咕噜”了起来。
“你这该死的肥猫也知道怕恶人呀!”简红衣靠近花狸猫,弯下腰揪住了它的脖子将它提了起来。
“我的乖乖呀!”老妇人见花狸猫被简红衣揪了起来,立刻捂着心口叫了起来。
简红衣对着花狸猫直摇头:“果然是什么人养什么猫呀,你看看你们家那老太太,你不叫唤了她又叫唤上了。”
老妇人的房子年久失修,瓦片早就破旧发脆,简红衣再怎么施展轻功,还是将脚底下几片瓦给踩碎了。
玉雁来看着直往下掉的碎瓦片吓得叫了起来:“你小心点儿哪!”
简红衣朝玉雁来做了一个鬼脸,揪着肥猫跃下屋顶稳稳地落到了他跟前。
院门口响起一阵欢呼声,吓得简红衣手里的花狸猫怪叫一声,扭头一嘴咬住了她的手腕。人群见状,又发出一阵惊呼,简红衣气恼地回头瞪着人群。众人立刻像那只胖狸猫一样,被吓得赶紧闭上了嘴,一眨眼便散了个干干净净。
简红衣忍了又忍才没当场将肥猫掼在地上,她松开手花狸猫一溜烟儿便跑没了影儿。老妇人一边叫着“乖乖”一边弓着身子追赶着花狸猫去了。简红衣无奈地捏着被抓出血的手腕,恨恨地瞪着老妇人的背影:“我就该一把把那死肥猫给摔死,死老太婆!”
玉雁来见简红衣受了伤,立刻上前抓起了她的手,像变戏法似地从怀里抽出了一卷白布条给她裹上了伤口。
“你还随身带着这些玩意儿?”简红衣斜眼看着玉雁来熟练的包扎手势。
“巡街的时候什么事儿都可能发生,”玉雁来一边替简红衣包扎伤口一边说道,“有备无患嘛。”
“难道你们当捕快的每天做的就是替人上房逮猫这样的事?”简红衣动了动被包扎好的手腕,显得很失望。
“不然呢,”玉雁来责备地看着简红衣,“难道你以为要天天打打杀杀吗?”
“我也没指望着天天有人跟我打架。”简红衣嘟囔着看着自己的手腕,“可这也太,”
“太什么?”玉雁来托了一下简红衣的手臂示意她走了。
“窝囊,太窝囊了。”简红衣一边朝外走一边说道,“对,就是这个词。”
“你们等等!”去追猫的老妇人嚷嚷着赶上了二人。
简红衣脸一黑:“你的猫又上房了?”
老妇人笑着将两个黑乎乎的东西递了过来,简红衣还没反应过来,那两团滚烫的东西就已经落在了她的手里。
“我灶下刚刚烧好的番薯,”老妇人笑说道,“你们趁热吃!”
简红衣被烫得咬牙切齿,直想把番薯给扔到老妇人脸上。可一看到她仍带着泪痕的笑脸,心仿佛被什么击中了似地,虽然感到烫却还是捏着番薯没松手。
“真是谢谢你了,老人家。”玉雁来见简红衣像被人点了穴道一样傻站着,只好替她向老妇人道起了谢。
老妇人眯着眼睛连连摆手,嘴里喊着她的乖乖,又扭头找她的猫去了。
“你在发什么愣呢?”玉雁来拿手肘撞了撞简红衣,催促着她快走。
“你们这儿的人都是这样吗?”简红衣一手拿着一个烧得黑黑的番薯,低着头跟在玉雁来身后问道。
“也不是。”玉雁来以为简红衣还在纠结逮猫这件事让她大材小用了,“有时也会有小偷啊劫道的啊什么的,码头是重灾区,常常有人打架闹事。要不,干脆向魏大人申请,调你专职看守码头算了。”玉雁来感觉自己这俏皮话说得挺好,得意地回头看了简红衣一眼,却见她仍旧低着头,死死地看着手里的番薯。
“你莫不是没见过番薯这东西吧?”玉雁来笑道,“这东西是从南洋来的,掐一根枝条就能栽活,能长出一大串番薯来。这东西吃法也多,烧着煮着都能吃,还能磨粉,哎哟!”
玉雁来话没说完,屁股上便挨了简红衣一脚,踉跄着往前扑了去。
“少在我面前卖弄!”简红衣将其中一个番薯塞给玉雁来,“一个番薯看把你得意的!”
玉雁来撇撇嘴,跟着简红衣走进了通往大街的小巷子,一边剥开热气腾腾的番薯一边说道:“不要不好意思嘛,人总有自己不知道的东西,这又不丢脸。”
简红衣突然停下来,玉雁来闷着头啃番薯一头就撞到了身上,吓得他正紧往后退了两步抱怨道:“你怎么突然停下来!”
“撑死你!”简红衣将自己手里剩下的一下番薯也塞给了玉雁来,气鼓鼓地走了。
“你等等!”玉雁来一手拿着一个番薯,一边嚷嚷一边追了上去,“你在生什么气啊,不就是让你逮了一只猫吗?”
二人回到了大街之上,一前一后走得飞快,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玉雁来赶上简红衣与她并排走在街上,侧过脑袋在她耳边低声说道:“你别怄气了,大家都看着呢,你想让人家看你笑话不成?”
“谁敢看我的笑话?”简红衣随手逮住身边一个人,“你吗?”
见捕快抓人,路人顿时围拢过来观看,倒是将被抓住之人身边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妈子一下子挤出去了老远。
玉雁来见简红衣随意抓扯路人,吓得魂不附体。情急之下他伸出双手想要拉住她,却将两个烧熟的番薯全砸到了她的袖子上。
“你想死吗,玉雁来!”简红衣尖叫一声跳开,伸手打开了玉雁来的手,两个变了形的番薯顿时滚落到了地上。
“我不是有意的!”玉雁来被路人的眼光看着满脸通红,一边低声解释一边试图帮简红衣擦掉沾在袖子上的番薯。
简红衣站着没动也没吭声,扯着她的袖子的玉雁来顿时觉得有些不对劲,抬头一看那个被简红衣胡乱抓住的人竟是江梨霜。
“你?”玉雁来狐疑地看着简红衣,十分怀疑她方才根本就是认出了江梨霜所以故意找碴儿。
简红衣一脸做作的无辜表情让人一看就知道她是在演戏,玉雁来恨不得将番薯捡起来糊在她脸上。
“平白无故抓着我,不知二位衙门的捕快大人有何事啊?”江梨霜依次打量着简红衣和玉雁来,尖厉的嗓音引来了更多的人围观。
“没什么事,”简红衣歪着头看着江梨霜,“我就是觉得你从我身边走过时满是恶意,所以拦下你来问问。”
“真是笑死人了!”江梨霜怒目瞪着玉雁来,“你就是这么管教你的娘子的?”
简红衣丢开江梨霜一把将玉雁来扯到自己身后,双手抄在了胸前看着江梨霜说道:“第一,我现在是以回龙府捕快的身份在盘查你。第二,我们家是我说了算,我管教我家男人,不由他来管教我!”
围观众人里多有知晓玉雁来与江梨霜纠葛的,此时这一幕俨然就是家中的母老虎教训外头的狐狸精啊。一众人看得津津有味,不时有人起着哄,一阵阵嬉笑声不绝于耳。
玉雁来窘得无地自容,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江梨霜仿佛被人扇了一耳光,气急败坏地瞪着玉雁来,却见他正躲在简红衣身后不停地小声跟她说着什么。
“玉雁来,你还是不是个男人!”江梨霜气得眼睛都红了,也顾不上众多人围观了,指着玉雁来骂了起来。
“我家相公,我知道她是个男人就成了,你知道这么多做什么?”简红衣朝江梨霜眨眨眼,若有所指地说道,引得一众看客又一阵哄笑。
这时被众人挤在外围的老妈子终于挤了进来,一把拽住了自家小姐低声道:“我的天啊,小姐,大庭广众之下你跟这个泼妇说什么呢?快走,快走!”说罢拉着江梨霜就往人群外挤。
简红衣见状立刻就要追上去,却被玉雁来给拦住了。
“你干什么,你现在可是个捕快!”玉雁来附在简红衣耳朵边低声提醒道。
简红衣咬着牙瞪了正急急逃走的老妈子一眼,恨恨地说道:“若不是背着这层捕快的皮,我非得打残了那个该死的老太婆不可!那对狗娘养的主仆二人,竟然趁我病着对莺儿动手,简直是没有王法了!”
玉雁来见围观者众多,赶紧推着简红衣离开了此地,待二人走到行人较少的地方后,他才放开了如同一只好斗的公鸡一样的简红衣。
见玉雁来半天不吭声也没骂自己,简红衣倒是奇怪了:“怎么,你不骂我当众找了你那狐狸精的碴儿?”
“我知道你还在生气他们对莺儿动了手。”玉雁来表情严肃地说道,“不过你也不该当众给他们难堪。”
“哟?”简红衣歪了歪头看着玉雁来,“难得呀,你这是算认可我了?”
“就像你不明白我们这里的规矩,我好像也不是很明白你的规矩。”玉雁来叹着气说道,“可这也不代表我们谁是对谁是错,对吧?”
简红衣似懂非懂,却觉得玉雁来这番话似乎是好话。
“对了,”简红衣在跟玉雁来继续巡街之前想起了一件事,“别把我替莺儿那个死丫头出头的事儿告诉她,她要是知道了,尾巴还不得翘上天去!”
“你这个人啊,”玉雁来皱起眉头打量着简红衣,“我真是不懂。”
简红衣学着玉雁来的样子也皱起了眉头:“你这个人啊,我也是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