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贼老大和老六架着不能自己走路的令妙仪在码头下了船,一路辗转耗费了半天的时间才进到城里找了客栈住下。到了这个时候,鸦片瘾早就上来了,若不是想着替四方教办好这桩差事能换得大半年的鸦片用度,他才懒得费这个劲绑架一个瘸腿的姑娘。
在安顿好神志不清的令妙仪后,老大和老六顾不上其它,立刻关上房门大抽了一通。
鸦片的劲儿上了头,山贼老大觉得自己仿佛漂浮到了半空中,脚下踩着棉花般的云朵,神游在天地之间。可没过多久,脚底下的云朵却变了模样。从变了颜色的云朵里伸出了许多可怕的手,老大左闪右避却无法躲开。那些手抓住了他的手,又抓住了他的脚,拼命地抓挠着他的皮肤。然而接着,更可怕的东西出现了,一只巨大的鸟从天而降,照准了他扑过来。他拼命想挣扎,然而手脚都被从云里伸出的手紧紧箍住动弹不得。那只鸟俯冲而下,将巨大锋利的喙扎进了他的大腿上。
老大尖叫一声睁开眼睛,云朵、怪手和鸟都消失了。他发现自己正斜躺在地上,手脚竟都不能动弹。他努力地弯曲身子,目光落到了自己的大腿上,见那里被刺出了一个洞,血已经染红了身下的地面。他一边尖叫一边看向四周,突然发现自己并没有发出声音,直到这时,浑浑噩噩的他才发现自己的嘴也被堵上了。
“怎么样,清醒了吗?”简红衣用脚勾过一张凳子,在山贼老大跟前坐下,弯下了身子俯视着他。
莺儿见简红衣动刀被吓得不轻,赶紧躲到了她身后。此时见老大清醒了,便探出脑袋小心地看着他。
老大的脑袋仍然昏昏沉沉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可他一见莺儿那张脸,顿时就明白了几分。他试着动了动,发现自己被捆得像严严实实完全没有挣脱的可能,扭头看向老六,发现他正淌着口水闭着眼睛傻笑显然还没清醒。
腿部传来的剧痛让山贼老大不停地哈着冷气,被反绑在身后的手隐隐传来痛感,而包裹着双手的那种湿润又黏腻的感觉,让他心里生出一股不详的预感。
看着山贼老大的眼睛不停地往身瞄,简红衣坐直身子跷起了二郎腿说道:“我割开了你手腕处的血脉,”说着她伸长了脖子往老大身后看了一眼,“血已经铺满木盆子底了。”
经简红衣这么一说,山贼老大耳边顿时响起了血滴进盆子里的“滴答”声,如何无常锁命的铁链在地上拖动的声音。
老大心里顿时一惊,身子一扭便将搭在木盆边缘的手挪了下来。血顿时流到了地上,几乎是一瞬间就浸透了他后背的衣服。
简红衣掂量着手里的官刀,突然间将明晃晃的刀尖儿伸到了老大的鼻尖儿前。
老大被吓得魂不附体,眼看着刀尖儿晃动,不由得闭上了眼睛等死。然而,刀尖儿却只是挑断了绑在他嘴上的布条。
看着简红衣奚落的神情,老大咬牙切齿地低声说道:“你这个疯子,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的同伙人在哪里?”简红衣将刀尖抵在了老大的下巴跟前问道,“你若是不说,就等着血流尽了慢慢地死吧。”
感受到身后温热的血液不停地弥漫,老大的眼前一阵阵发花,怒目瞪着莺儿:“你这个贱人,居然还找到帮手了?怎么样,跟我们再合作一把怎么样?”
老大眼见得自己根本无法反抗,便将主意打到了莺儿身上。
莺儿朝老大吐了一口口水:“不要脸的东西!你也不看看我姐姐是谁!”说着扯了扯简红衣身上的捕快制服。
老大直到这时才发现简红衣竟是一名身着制服的捕快,这下彻底蔫了。他扭头左右看了看,却不见令妙仪的身影,心想恐怕是着了那个小丫头的道了。
“真是没想到,那个小丫头居然与官府还有瓜葛!”老大恨恨地低声抱怨道。
“你的同伙都在哪儿?”简红衣没听清山贼老大的嘟囔,也不感兴趣,用刀尖拨了拨老大的脸颊让他不要乱动也不要多说废话,“快说!”
“对,快说!”莺儿见老大没了方才的气焰顿时来了劲,叉着腰站到了简红衣面前,伸出脚踢了老大的肩膀一下,“说出来就饶你不死。”
“饶我不死?”老大发出一阵古怪的笑声,努力地仰起脸看着简红衣,“这位捕快大人,怕是无论如何也要我死吧?”
莺儿被吓了一跳,扭头看着简红衣:“姐姐?”
简红衣死死地瞪着老大一言不发,莺儿越发觉得后背发凉了:“姐姐,你这是要逼他们交出同伙好将他们一同交到衙门对吧?”
老大像条虫子似地在地上痛苦地扭了扭,脸上却带着怪笑:“衙门的事我不清楚,杀人的事我却干得多了。你这个捕快姐姐,眼下就是一副要杀人的样子。”
“要杀人该是什么样子?”简红衣站了起来,一脚踩在了山贼老大的脸上,“要像你割开人家喉咙时那样吗?”
“姐姐?”莺儿顿时想起了玉家门前挂着的大白花,“难道你?”
山贼老大想了想,也猛然记起了上次逃走时被那个疯子小姐带去的捕快家,顿时变了脸色。也是在这时,他才终于记起了眼前的捕快,竟然就是在公堂上替莺儿作证的那个江家小姐。
“你说出你的同伴在哪儿,我就给你个痛快。”简红衣移开脚,低头看着山贼老大被踩得变了形的脸,“若你不说,我就一刀一刀割掉你的肉,让你慢慢地死。”
莺儿将简红衣往后扯:“姐姐你干什么,你难道不是要将他们抓起来交给衙门吗?”
“交给衙门?”简红衣露出不屑的神情,“我已经抓过他们一次了,衙门却让他们逃了,你还要让我将他们交给衙门?”
老大听了简红衣的话被惊得目瞪口呆,结结巴巴地说道:“原来,原来,那日在江家的蒙面人,竟然,竟然就是你?”
“江梨雪,你在干什么?”房门被重重地撞开,玉雁来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
“玉雁来你怎么来了?”简红衣皱起眉头看了一眼玉雁来,接着又看向莺儿。
莺儿赶紧摆着手摇头否认:“可不是我给姐夫通风报信的!姐姐你一直跟我在一起,我哪有哪个功夫?”
“谁也没跟我说什么。”玉雁来扶着门框长长地吐着气试图平息急促的呼吸,“你说过,他们身上有味道,你们走后我就想起来了。至于找到这儿来,就更容易了,你都不知道你现在在回龙府是多有名的人。”玉雁来说到这儿时停顿了一下,看了一眼一脸一身全是血的山贼老大,“梨雪,你冷静点儿,你可是个捕快不能随便杀人!”
“姐夫,是他们!”莺儿退到玉雁来身边低声说道,“这是闯进你家的那些山贼。”
“我知道。”玉雁来盯着山贼冷静地说道。
“你怎么知道?”莺儿大吃一惊。
玉雁来没有回答,只是死死地盯着山贼老大。山贼老大见状,自知自己这回恐怕是逃不掉了,索性放弃了挣扎,他吐掉嘴里的血冲简红衣笑了笑:“真是没想到啊,江家大小姐,回龙府当差捕快,竟然是身手如此了得的高手,这回算是我们时运不济了。不过,”说到这里山贼老大的脸色一变,露出阴鸷的神情,“身手如此了得又有什么用,连自己家人也护不周全。对了对了,若不是你在江府放了我们一马,我们又怎么能撞上衙门那个疯子小姐带我们逃走呢?说到底也是命啊,要是你在江府就心一横将我们全杀了,也不会让你家婆母死在我们的刀下。对了,”山贼老大瞄了一眼玉雁来,“你来得正好,你娘死了也有你一份功劳。你到底是怎么撩拨了那位疯子小姐,让她认定你一定会帮她,所以才将我们带去了你家?真是太可笑!”说罢竟哈哈大笑起来。
简红衣顿时变了脸色,抬起脚重重地踢在了山贼老大的下巴上。山贼老大的嘴里迸出一股鲜血,嘴一歪便昏死了过去。
这一番响动终于将沉浸在幻境中的老六给吵醒了,他被简红衣扔在老大的身侧,一睁眼便看到了老大被割开了的手腕与一地的鲜血,顿时被吓得“呜哇”乱叫了起来。
简红衣见山贼老大一时醒不过来了,而且就算醒了也会因为下巴被自己踢断而无法说话,于是跨过他瘫软的身体走到了老六跟前。
老六不明所以,但眼见得一个凶神恶煞的女子提着刀朝自己走过来,便拼命地往后缩。
玉雁来上前一把拽住了简红衣:“梨雪,你不能杀了他们,把他们交给衙门,朝廷自有律法可以处置他们。”
“律法?”简红衣回头看了玉雁来一眼,“律法能把他们做什么?一刀砍了他们的头?那是便宜了他们,我要一刀一刀剐了这群畜牲!”说罢甩开玉雁来朝老六走了过去。
老六眼见得刀尖朝自己面门伸过来,吓得几乎尿了裤子,直到发现自己能听见自己的声音了,这才明白简红衣只是挑断了绑在他嘴巴上的布条。
“好汉饶命啊!”老六回过神来,捣蒜似地点着头告饶。
“你的同伙,人都在哪儿?”简红衣拿刀尖儿抵着老六的脖子,让他停止了挣扎。
老六看向瘫软在自己旁边的老大,带着哭腔问道:“大哥,我大哥他死了吗?”
简红衣扭头狠踹了一下老大的后背,再扭回头看着老六:“你说呢?”
“好好好,我全说!”老六见老大一动不动,料想他是凶多吉少了,赶紧将其他同伙分住的客栈名字全报了出来。
在老六结结巴巴地说完后,简红衣依旧没有挪开官刀:“你们上次逃离前那一夜,是谁下的杀手?”
老六愣了一下,接着也认出了简红衣和玉雁来,浑身都抖了起来:“不是我啊,真的不是我,是大哥。大哥说有其他人在碍事,所以将那妇人给杀了!”
简红衣听完掉转官刀,用刀柄狠狠地砸向了老六的脑袋,老六怪叫一声昏死了过去。
“这个人,交给你。”简红衣退开一步让玉雁来看到倒在血泊中的老六,“方才他说的其它客栈你也听到了,那些人都归你。那个人,”简红衣将官刀轻轻抛起在空中翻转一周后握住了刀柄,以刀尖儿指着山贼老大,“交给我就是了。”
“莺儿,那些客栈的名字你记下了吗?”玉雁来扭头看着莺儿,莺儿点点头,于是他继续说道,“你去找小白,让他带人去拿人,快去!”
“哦。”莺儿应了一声却没挪脚。
“快去呀!”玉雁来朝她挥挥手催促道。
“可是这里?”莺儿有些为难地看了看简红衣和两个倒下的山贼。
“你去吧,这里我来。”玉雁来催促着莺儿。
“好吧。”莺儿不放心地再看了简红衣一眼,扭头跑了出去。
片刻之后,屋里便只剩下了简红衣和玉雁来大眼瞪小眼。
“你干什么,难道你想亲自动手?”简红衣看了一眼玉雁来又看了一眼山贼老大,摇摇头说道,“不行,你是正经捕快,这种杀人的事就由我来做好了。你记住了,这不关你的事,你就当不知道好了。”
“我是正经捕快,你难道是不正经的吗?”玉雁来像的傻瓜一样看着简红衣,“这里可不是能随意杀人的地方。”
“这怎么是随意杀人!”简红衣也像看傻瓜一样看站玉雁来,“他害死了你娘,难道你不想要他的命?”
“我当然恨他入骨。”玉雁来一刻也没犹豫,“可是,我们没有权力随意处置他们。既然你当了捕快,就要遵守捕快的规则。”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简红衣依旧不肯退让,“更何况他还如此嚣张,简直是死有余辜。”
“他们该不该死,不是由我们说了算的。”玉雁来耐心地向简红衣解释道,“这得要在衙门,”
“好了,”简红衣不耐烦地打断了玉雁来,“我就是为了省去这些不知所谓的程序
手段,所以才觉得要自己动手的。你若是见不得杀人,你就先带这山贼出去,这里交给我来办就是了。”
看简红衣一本正经的模样,玉雁来简直要被气得笑起来了。他犹豫地将手伸向简红衣,试了几一这才放到了她的肩膀上。见她没有甩开自己这才说道:“这不是你的错,是我多管闲事,这才让神志不清的锦书将山贼带到了我们家害了我娘。所以,你不必为了我的错而杀人。”
“你是傻瓜吗?”简红衣打开了玉雁来的手,“什么叫是你的错,死山贼说的你也信?他们若是好人,我饶他们一命一百次他们也不会杀人,衙门那个疯子表小姐带他们到家里来一百次也不会杀人!”说着便举着官刀要剁了山贼老大的脖子,“我把他的头割下来,看他还怎么胡说八道!”
玉雁来一怔,随即回过神来,死死拽着简红衣不松手:“你不能杀他,你若杀了人,就算我不抓你你也没办法再继续呆在这里了。我娘她那么喜欢你,她也不会愿意看到你为了她杀人的。将山贼交给衙门,他们也难逃一死,你为何要执着亲手杀了他?我告诉过你,这里是回龙府,不是你以前呆的地方。你现在是捕快江梨雪,不是那个混江湖的简红衣!”
玉雁来的声音越来越大,似乎将简红衣给震住了。
“你别跟我说这么多,我什么都不记得!”简红衣一门心思想杀人,跟玉雁来耍起了无赖。
“你别装了!”玉雁来死死拽着简红衣的手,“我知道你是装的,你拿着我娘给你的钱袋偷偷地哭,我都看到了!”
一片沉默蔓延开来,简红衣握着刀的手渐渐地松了:“你早就知道我是装的?”
玉雁来一把将官刀从简红衣手里夺了过来退后了两步:“傻子才不知道。我告诉你,你别胡来,杀人是绝对不行的!你这种动不动就杀人的江湖脾气,得给我改一改了!”
“你知道我是装的,还愿意收留我?”简红衣低下头,喃喃地念叨着。
“你说什么?”玉雁来侧过耳朵却一个字也没听清。
简红衣抬起头,眼圈儿却红了:“我说你是个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