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后，她并没有睡，见我进来，忙招呼我让我去床上盖好被子。

床并不大，睡两个人有些挤了，我有些不习惯这样的亲近，往床边挪了挪。

她发现我的小动作，并没有在意，只是给自己掖了掖被角。

好半晌，她都没有说话，我也就侧躺着假寐。

“接下来，我想我的话有点儿长……”她开口了“你随时可以打断我。”

我并没有睁眼，她挣扎着坐起来，替我把被子盖好。

她开始慢慢的，像讲故事一样。我只是静静地听她说话，或许是老了，说不了几句就有些轻微的咳嗽。

她说我妈叫沈梦，是大城市来得，生的白净善良，一双眼睛水灵灵的惹人怜爱。

那时候她在山上的地里割草，因为是村子最边上的地，紧挨着大山，没人种，她去捡了来。

大晌午的，日头有些烈，她也准备回家做饭了。

就在割完最后一丛草的时候，看见了我妈跌跌撞撞的从森林里跑了出来。

一身白裙，面黄肌瘦，嘴唇干的出血，浑身脏兮兮的，长长的头发都打了结。

着实吓了她一跳，还好是大白天，不然真的以为见了鬼。

我妈唤她大娘，求她给口饭吃，说她已经很多天没吃饭了。

她不知道这大山后面有没有村子，但是看我妈的打扮就不像是本地人，在附近村里她可没见过这么细皮嫩肉的姑娘。

看见我妈那狼狈的样子，心里也有些主意，这姑娘八成是被拐卖了。

她就带我妈回了家，烧了水，做了饭，还给我妈拿了一件她的旧裙子。

我妈问她去镇上还有多远，有没有派出所，她说她想报警，还想要回家。

她摇摇头，表示可以托人去问一下，让我妈安心的在她家先住着。

我妈不好意思白吃白住，学着做菜做饭，还给她两母子洗衣服。

正是我妈的这些行为让她突然觉得，我妈和她很有缘，她不舍得断了这个缘分。

因为我妈不是本地的，又长得水灵，当地人都羡慕的很，她就更加舍不得我妈走。

她也发现自己儿子对我妈好像有些心思，想着自己儿子三十多了没谈到对象，心里有了小九九。

每每我妈问起，她都推辞说打听不了。

一来二去，两个多月了，她不是说自己身子不好就是腿脚不便，让我妈伺候着她俩母子。

直到有一天，一个去镇上走亲戚的人回来。开玩笑问我妈怎么还没走，不会是舍不得走了吧。

我妈一本正经的，说她就会说笑，自己家不在这里，自己要走的，父母亲人还在等自己呢！

那人问她大城市什么样的，我妈心思单纯，告诉了她自己家有个大院子，每天就读书画画弹钢琴。还让她一定要让自己的孩子多读书，去她那里的学校读书。

还约定一定关照她女儿，这些谈话被奶奶听了去，一些情绪悄悄地蔓延了。

大户人家的女孩儿，要是成了自己儿媳妇……

听到这里，我挪了挪位置，把蜷缩的脚打直，被窝里有些冷了。

她或许是在看我，停止了讲述，又把被子往我这边拖了一些，才接着说。

后来她怂恿醉酒的儿子，让他去找我妈，想着生米煮成熟饭。她把自己儿子和我妈锁在一个屋子里，自己在外面守着。

听着我妈呼救，摔东西，听着我妈被打耳光，听着那些罪恶的过程。

她一整晚都不曾睡，听着我妈不停的摇门，听着我妈骂人，在心里暗想着，不愧是大户人家出来的，骂人都来来回回就是我会告你们，你们都是禽兽之类的。

天大亮了以后，她才开门放自己儿子出来。

看到狼狈的母亲，她忍了忍，把稀饭放到桌上，让她想开点。

接着几天都是白天关着门，晚上开锁让那个男人进去。

刚开始我妈还会挣扎，后来就乖了，不在嚷着报警，只是跟个木偶一样。

让吃饭就吃饭，让洗澡就洗澡，乖的很。

快一个月了，她才放我妈自由，不再锁着她了。

逢人问起，她就说我妈卧病在床，一个多月才好。

有次我妈出门遛弯，见奶奶和那个男人并没有跟着她了。就跑去了和她较好的那个婶子屋里，央求她，带她去镇上，帮她报警。

她不解为什么一个月不见，那个丫头就大变样了。眼窝深陷，一脸的惶恐。

后来我奶奶冲过来，拉她回去。

我妈不依，看着人越来越多，她大喊大叫，说奶奶是人面兽心。

说要报警把她儿子抓起来，让他一辈子吃牢饭。

看到越来越多村民聚集，奶奶心一横，扑通一声跪在我妈面前。

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说那个男人是她的命，说自己不能没有儿子，说都是自己对不起她，说自己年纪轻轻就没了丈夫……

我妈恼了，大声的控诉她，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没说几句，就止不住的干呕。

周围的人小声的议论着，说这丫头莫不是有了吧？啧啧，这老乔家干的都是什么事儿啊。

我妈听了周围的议论，眼泪止不住的流，嚷嚷着要报警，求人带她去镇上的医院，她不要生孩子。

听到这里，我止不住的颤抖，她的声音很平淡，说着这些十多年前发生在自己家的事情，跟讨论别人家里的事一样。

她很平静，语气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愧疚之情。跟照着书本念故事一样，对，她可不就是在讲故事吗！

她说自己求着我妈让她生下我，保证不会让那个男人再欺负她。

说愿意拿出积蓄帮她联系找家里人，愿意带她去报案找线索。只求她不要打掉我，不要让自己的儿子去坐牢。

后来我妈妈答应生下我，但是不要和她两母子住一起。

她就每个月拿出十块钱给那个婶子，定时送些鸡蛋过去，让我妈养着身子。

后来我妈生了我，见我是个女孩，她就断了我妈的鸡蛋。

并且不愿意再支付钱给那个婶子，那个婶子还是继续养着我妈和我。

那个婶子本身也不缺钱，她老公考上了公务员，一家人一直住在老远的镇上。今年才回的村里，只是在村里照顾年迈的婆婆。

心疼我妈的遭遇，主动的照顾了我妈的月子，一直到我七八个月，都是住在她家。

我妈就和她一起照顾老婆婆，以及刚断奶的我。

后来村里来了两夫妻，是收粮食的，和乡亲们闲谈，知道了我妈的故事，找到我妈了解情况。

得知是一个省的人，愿意带我妈和我一起走。

她知道了我妈要带走我，心里不是滋味，心想着就算是女孩也是老乔家的，哪里能让人带走。

过来拉扯着不让走，说是老乔家的孩子，不能被抢了去。

听到这里，我握紧了双拳，原来一直不亲近，不是因为她不维护我，也不是因为不疼爱我。

真的只是因为，人啊，骨子里，就不愿意和她亲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