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春节,陶府各院以二房为首忙得人仰马翻,郭妈妈和宝珠再生出两只手来也处理不及,从少爷陶文梧房里借来两个小厮登记造册,又从陶文姜那儿将青禾招了来帮忙,几人从晌午干到傍晚掌灯,才堪堪将这几日的账目整理清楚。郭妈妈扶着老腰在一旁歇息,青禾兀自拿着那账目咂舌出声:
“今年许学士府的礼单比往年重了一倍不止,咱们可怎么回礼呢?真拉两车礼送到学士府,这京城里可不都得传遍喽?”
郭妈妈笑着骂她一声没见识,非得看得见的礼才是礼?这些日子她眼见着黄氏整理铺头田庄,难道不是为了二姑娘的大事做准备?
青禾眼珠转了转,笑道:“咱们姑娘的好事近了!”
郭妈妈见四周没外人才道:“钦天监压着姑娘和许少爷的庚帖,是许家亲送去的,待开了春就批八字。”
青禾笑眯了眼:“我还知道佛堂里也供了两人的生辰八字,老太太每日里拜佛还要为姑娘的姻缘祈求一番呢。”
说起这事儿,郭妈妈也很感慨,陶文姜婚事多有波折,进了京跟犯了小人一般三灾五难,这些日子被黄氏拘在家里抄经书也是为了灭灭煞气,陶太太看重文姜,心甘情愿为孙女儿做功德,别说黄氏,便是她这样的仆妇都心存感激。想到这里她又皱了眉头问道:“姑娘还夜夜抄经吗?这大冷的天,再心诚也别熬坏了。”
青禾点了头道“伽蓝寺回来后,姑娘看着舒心了许多,经书虽还抄着,却不像之前那般人赶着似的煎熬,进食也香了。”
郭妈妈放了心,道:“可见这拜佛是有用的,伽蓝寺有神通!”
青禾又将话题岔了回来:“妈妈还没说呢,这许府怎么还礼呢?”
郭妈妈斜瞟了她一眼,笑道:“你倒是好学了起来,也罢,你日后跟着姑娘进了高门大户少不得要帮她打理一二,我便教教你这各处回礼的法子。”郭妈妈手拿着账本道:“咱们先别说二爷同僚们的年礼,单挑出两家亲戚好友的礼单来。”她指着两行字道:“长泰伯府大姑奶奶送了八样礼,依你如何还礼?”
青禾道:“我见了那礼单,也就是些茶酒绸缎,品相算好的,咱们依价还八样礼就是了。”
郭妈妈轻哼了一声道:“错了,有些礼不能还!大姑奶奶送了两份礼到府里,一份进了太太房里,一份进了咱们二房,她是想套近乎巴结上来,可咱们还能帮着她打大房和三房的脸不成?”
青禾迟疑道:“可若不还”
郭妈妈老神在在道:“她不是还给太太送了礼?自然是跟着太太一起还,你且看着奶奶明日怎么做,若这八样礼原封不动送到秋煦堂,以后见了大姑奶奶全当是外客,若奶奶依价换了八样礼送过去,大姑奶奶在咱们二房就还有三分体面。”
青禾恍然。
郭妈妈又指着那满满当当的一页纸道:“这是许府的礼,算是重礼,林林总总加起来抵得上一个小庄子的出息,许府借着年礼表态示好,咱们承情,可这礼不能浩浩荡荡去还,那就太扎眼了,咱们还四样礼就正好。”
“四样?!”青禾瞪大了眼“这也”太寒酸了些。
郭妈妈喝了口茶,接着道:“许老学士梦寐以求的名画,张氏心仪已久的头面,许编修苦寻不得的古籍,还有咱们绣庄上为许少爷专制的一件锦袍,这四样礼难道不重?有人心里装的是面子,有人心里装的是里子,还有人心里装的是情,这四样礼岂不是面面俱到,投其所好?”
青禾眼睛一亮,竖起了大拇指道:“跟着妈妈真长见识!妈妈眼里就没有还不了的礼!”
一句话倒使郭妈妈转喜为愁,她嘴巴张了张又合上,心里为黄氏发愁,有一份礼,不合规矩,不合时宜,还无可还,如何还?飞扬fyx
致远斋正堂,黄氏跟陶国安对着清幽幽的坛子发愁,黄氏将帕子拧成一股,小声道:“二爷将兵部尚书的位置抛了出去,这些日子也不见他再派人上门,我还当是消停了呢,怎么又闹出这样一出来?”
陶国安打开坛盖,顿时一股酱香扑面而来,打眼一瞧色泽鲜亮的酱菜满满当当铺到了坛口,陶国安一向口重,爱拿这些咸香油辣的东西下饭,此时却提不起半分食欲来。
黄氏看了他一眼问道:“这就是连圣上都赞不绝口的八宝酱菜?”
陶国安嗯了一声,公事之后他曾有幸陪圣上午膳,随侍的太监也是端出一小坛子酱菜来,对着左右大臣笑道:“武安侯老夫人的八宝酱菜乃一绝,皇后也只学得八分而已。”又吩咐宫女给众人各夹了一筷子,笑道:“不是朕小气,实在是朕这里也只剩下这一坛,老夫人的酱菜用料严苛,每年也就这么几坛子,只供子女。”
也就是这样一句话,让众人坚信皇后的位置稳若泰山,圣上对武安侯的那些猜忌也不过帝王心术,他也才敢再将到了手的兵部尚书一职当成人情送了回去。
万没想到,这连圣上都小心食用的酱菜竟摆在了自家的饭桌上。
黄氏道:“他哪怕送了座金山呢,咱们也还得上,可这算是什么回事呢?送了这么一坛子酱菜来,咱们难道要还他一碗酱菜不成?”
陶国安笑了一声:“圣上都记挂的酱菜,咱家也得有人能做啊。再说了,一个皇后娘家,一个臣子之家,过年互送年礼没什么,互送酱菜让人怎么说呢,交情可没到这份上。”
黄氏哼了一声道:“武安侯说不得就是打了这样的主意,让人以为咱们的交情不一般,舌头压死人,赌那许老头儿又是个意志不坚的,再打一次退堂鼓,咱们姑娘除了他可就没人敢要了。”
陶国安挠挠头皮道:“跟许家结亲板上钉钉了,两个孩子的庚帖都送进了钦天监,许学士再反悔那就是跟咱们结仇,他不敢。等过完这个年,元宵节后许家就来提亲,咱们到时候将动静弄得大一些,武安侯再横也做不出夺人妻子的事来,说不好就知难而退了。”
黄氏算算时间,叹口气道:“我定料理妥当,这提心吊胆的日子也就二十来日的事儿。”
陶国安笑道:“我看未必,这小定礼,大定礼,送女儿出门,迎女儿回门就得有小两年可忙,女儿再生了孩子,你难道不帮忙看着?外孙外孙女的婚姻大事,你难道不帮忙参详着?”
黄氏噗嗤一笑,道:“二爷别说我,这女婿科考,入仕,在哪儿做官,如何做官可都马虎不得,二爷日后头疼的事儿不比我们女人家少。”
两人相视一笑,这些麻烦对他们来说未添困扰,反倒是一种尘埃落定般的踏实和希冀,正唏嘘着,陶文姜掀帘走了进来,自从伽蓝寺一行后,她也不再似之前那般如履薄冰,在长辈面前又恢复了几分俏皮活泛,只做事说话收敛了几分锐气罢了。
陶文姜也没在意父母的异常,巧笑嫣然道:“我今儿陪爹娘用晚膳。”
黄氏哼了一声道:“你来晚了,这没备你的饭,回自己房吃去。”
陶国安一笑,冲女儿使了个眼色,陶文姜挨蹭到黄氏身边道:“二奶奶,给你家姑娘添一双筷子吧。”
黄氏没好气得捏了陶文姜一下道:“没大没小,什么德性!”
陶文姜嘻笑一声,冲门外喊道:“宝珠姐姐,摆饭!”瞟到桌子上放着的坛子,仔细一瞧,惊喜道:“酱菜啊,闻着就香,里面还有小黄瓜呢。”她高兴得看着陶国安道:“让厨房弄两碗清汤面,咬着小菜,脆脆的。”
黄氏扶额,这没心没肺的样子,哪里像她黄嘉柔的孩子,单这脾胃倒像极了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