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虽过了年关，可尚未出正月，陶府上下依然洋溢着新春的喜气，仆妇们自进了腊月就没得偷闲的时候，可照样干劲十足不闻半点怨言怨语。陶府的主子们仁善，过年封了双份的月银不说，还分发了两套新衣下来，众人各司其职，各尽其责，虽忙却不杂乱。

陶文琳端坐在闺房中看书，半天都不翻一页，房外两个丫鬟正帮她规整衣饰，青梅小声道：“不愧是云霞坊的手艺，料子，花样，手工都是顶好的，听说那些普通富户排着队捧着钱都未必得上一件两套的。”

粉桃小心的摩挲着，与有荣焉：“那是，云霞坊可是二房最有名的产业，咱们陶家的姑娘自然能季季得几套。”

青梅道：“天再暖和点就能上身了，姑娘的几件首饰要早点拿出去再炸一炸，才好配色。”

粉桃哎了一声，又道：“我记得去年二奶奶也是这个时候还送了新首饰来，说不得这两天再送了来，正好配新衣裳。”

陶文琳在里面听了这几句，心中不太舒服，想出声呵斥又觉得徒劳，便索性不理了。门外反倒响起略显严厉的女声来：“胡说什么呢，真给你们主子长脸！”

青梅，粉桃也是一时被云霞坊的好衣料晃迷了眼，忘形间议论了几句，如今被高大家一句戳破，才觉得惶恐不安，若被里间的姑娘听到了再多想些什么，她们两人日子可不好过。

陶文琳实在打不起精神和两个丫鬟计较，她走出来对高大家行礼道：“高大家来了，青梅粉桃你们下去吧，吩咐厨房一声，我留高大家用膳。”

青梅，粉桃对视一眼，应声退了下去。

高大家看着她们的背影，叹了口气对陶文琳道：“你也太好性儿了些，纵得这些奴才天大的脸，倒连累了你的名声。”

陶文琳轻笑了一声，给高大家倒了杯茶：“细想想，她们也没说错什么，就算堵着嘴，也难保心里不这么想的。”

高大家又叹了一声道：“明明都是陶家的姑娘，就先让人分出个三六九等来，这要是嫁了人，还不得更让人说嘴？”

一句话正中陶文琳心事，她便不再讲话，双手捧着茶碗，怔怔望着门外，冬日寂萧，唯有掌心指尖这热茶传来点点暖意。

高大家兀自喋喋不休：“我虽不常住你们府里，可年前许学士府送来的年礼是不绝于耳，什么南海的珠子，北疆的袄子，锦鸡麋鹿，人参三七，胭脂米，百花露，这哪里像是年礼，说是大定礼也不为过。”看了眼陶文琳又道：“程秀才家送了什么来，你可知道？”

陶文琳失了神一般，轻声道：“有茶有酒的四样礼，合规矩。”

高大家忍不住拍手哎哟了一声道：“你们这样的人家，讲的不是规矩，是排场，是家世背景！程家送四样礼放在普通人家那是规矩，可在这陶府里，在洋洋洒洒的许家年礼面前，那就是丢份儿，是失礼！”

陶文琳何尝不做此想，咬了牙摇摇头道：“师傅别说了，父母之命，我认了！”

高大家道：“我的好姑娘，现在可不是铁齿的时候，你若认了，出了这个门，你可就不是陶家嫡长房嫡长女了，你就是秀才娘子，你那二妹妹呢，学士府长媳！你再想想程秀才和许公子，怎能相提并论，再等个三年五载，你那二妹妹夫婿少年得志，又有得力的岳家助力，保不齐又是位封疆大员，当朝阁臣，那时姑娘你在哪儿呢？你现在是陶府的姑娘，还能沾光得几套云霞坊的衣裳，你若出了门子，就是外人，谁还愿意捧着你，又凭什么穿云霞坊的衣裳？！”

陶文琳手指直颤，声音拔高了些对高大家道：“我不甘心能如何？！”

高大家压低了声音道：“我知道姑娘不甘心，也知道姑娘有心，若不然伽蓝寺里姑娘何至于失态？”

陶文琳一惊，喃喃道：“师傅看出来了？”

高大家轻笑一声道：“姑娘好志气，承恩公府虽比不上许学士府，但论起来却比那秀才家的三间瓦房强上千万倍！只不知道姑娘和那承恩公府是何时挂连上的？”暧昧43aiei43

陶文琳扭捏着不知从何说起。

高大家再轻笑一声道：“你也别怪师傅多事，俗话说的好，郎有情妾有意，好事成双，小姐的心事我知道了，可那公子呢？”

此间种种，实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想到聚贤雅舍她出声相救，与他相似而笑，唐家庄内他神勇救人，她抓着他的胳膊被护在身后，陶文琳半天才小声道：“我们见过几面，他对我颇好，只不知只不知是不是那种好。”

高大家抿嘴一笑：“这事儿，我看能成！那日伽蓝寺我又不是没见着那人的表情，两眼直勾勾的，可不像是没情义的样子。”

陶文琳却不知这一项，喜道：“当真？”

高大家点点头，又皱起眉头道：“苦就苦在那家不知你在议亲，我看若早剖白了心意，也省了你在这里磋磨。”

陶文琳滚下泪来：“我哪里想到母亲铁了心一般，这样快就给我定下亲事。”

高大家一脸心疼道：“可怜你养在深闺，身边没个得用的人，也没能用的银钱，事到临头只能一筹莫展。若不然也能去承恩公府打探一番，说不准还能见了姑娘的意中人，到时什么难题也都解决了。”

陶文琳迟疑道：“那可是承恩公府”

高大家撇嘴道：“只要有银子，鬼门关都敲得开，更何况公府，不说别的，单说贵府二房规矩可严？可只要用对法子，我看也未必是铁板一块！可惜我们在这里也是白费口舌，你哪里有这许多银子。”

陶文琳咬咬唇道：“师傅觉得需要多少？”

高大家忙道：“三五百两银子，我就能帮姑娘办成了此事！”

陶文琳转身去了内间，高大家支起耳朵听里面有锁匙碰撞声，衣物窸窸窣窣摩擦声，须臾陶文琳捧了个包袱从内间走了出来，高大家连忙正襟危坐，见陶文琳在桌子上展开了小包袱，里面有一些碎银子，几锭银锭，还有几张银票。

陶文琳红着脸道：“这是我的积蓄，算下来也只有四百五十两，不知”

高大家眼睛发亮，将那包袱收拢起来道：“我不能让姑娘白叫我几年师傅，这不足的我帮姑娘补上吧。”

对着陶文琳希冀的目光，高大家成竹在胸的模样：“姑娘就等我的好信儿吧。”

又过了一日，高大家再次到访，神神秘秘的对陶文琳道：“今岁灯会，几个有名有姓的公府，侯府都献了彩灯，说是要应圣上的话，与民同乐呢。承恩公府为求表现，做了几仗高的百枝灯树，说是十里可见，光明夺目，意欲拔得头魁啊，我都打听过了，承恩公府的世子爷，二公子都会到场，府里不也要去看灯会吗？咱们就去灯会上守着，见着了人，什么也都好说了。”

陶文琳羞红了脸，心砰砰乱跳。

高大家观她神色，又道：“只是你们姐妹几人一起出行，丫鬟仆妇十几人守着，众目睽睽之下姑娘不好直接行事，咱们还得想个妥帖的法子。”

陶文琳强定了心思，道：“我写封信，师傅能帮忙找个机会转交给他吗？”

陶文琳咬咬牙道：“若他收了信，肯来府上求亲自然最好，若是襄王无意，那万事俱休，我信得过他，即便对我无意，也不会传出风言风语来！”

高大家一惊，陶文琳也是十来年诗书礼仪喂养大的，可这一旦迷了心，动了情，明知有违礼制，也要飞蛾扑火，破釜沉舟，一时间她不知心里是不屑还是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