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欲与民同乐,下旨令皇室贵族,世勋名门献出花灯摆在东街上。既为了讨圣上欢心,也为了在一众世家中拔个头筹出来,各家豪门使出浑身解数,生怕自家的献礼被比了下去。
武安侯府家的小公子心思机巧,鼓捣出二十四套的走马灯来,将牛郎织女,嫦娥奔月这些故事美轮美奂得绘制在花灯上,待灯烛亮起,那花灯上的景物便活了起来,衣袂飘逸,恍若平地而起,飞天而去。
承恩公府更是拿出十分的小心,造出一座鳌山来,高耸入云,点缀在上的花灯造型精美,可与明月争辉,将小半个东街照映地犹如白昼一般,那山顶之上还有一个巨型的九色珍珠灯,夺目璀璨,引众人咂舌不已。
这东街上最大的一家酒楼便是黄家产业,为了陶文姜赏灯,早早便清了客,如今楼下是陶家的仆妇杂役,楼上是陶家的公子小姐们,若不如此,黄氏也不放心将女儿放出来。承恩公府的鳌山恰安置在酒楼斜对面,此刻陶文姜倚着窗看楼下人头攒动,忍不住轻嗯了一声,陶文瑜循着望去,咂舌道:“承恩公府果然富贵,一个元宵灯会下来,怕不得耗费千金。”
陶文姜叹一声道:“太豪奢了些,不怕招惹人眼吗?”
应该不是那位二公子作为,他是个高调做事,低调做人的主儿,即便想讨圣上的好儿,也合该拿捏住分寸,承恩公这样大的手笔下来,反而是马屁拍到了马腿上。
陶文琳似是被那鳌山迷住了一般,够着头望半天不肯动,手指捏着窗棂,关节处都泛了白。不一时,高大家从门外走了进来,众小姐除了陶文姜点头致意之外,都上前行了礼,陶文琳更是热络,见了高大家几步就走了上来,握住了她双手微微颤抖。
高大家笑道:“姑娘们该走出去看看,我在京里这些年,就属今年热闹,花团锦簇。”
陶文姜笑着摇摇头:“我来时应承了母亲,不敢乱走乱跑。”
她既这样讲,如今以她马首是瞻的陶文瑜自然也不愿出楼,陶文琅是个胆小的,人一多就往后缩,陶文琳没法,只得将高大家拉到一边,低声说话。
陶文姜不管他人,她如今一门心思等着庄秀,庄师傅发了狠心,将女儿拘在家里,过年都不曾放她出来拜客,好不容易将师傅心肠磨软了些,允了庄秀灯会这天和她一聚,陶文姜这边的轿子刚出了府门,一副车轿便被派了去庄府接人,恐是路上人多,耽搁到现在还不见人影。
陶文姜等人所在的这间厢房宽阔,东西可摆上三个大桌宴请宾客,高大家和陶文琳有意远着众人,在一处窗前轻声细语,高大家和陶文琳这些日子比母女还亲昵上几分,众人听不清她们讲些什么,也不觉惊异。
陶文琳殷切切看着高大家,高大家压低了声音道:“我在鳌山下走了几圈,打听了许久才听说承恩公府的正主儿们怕是都来不了了。按理说不该,这可是灯会的第一天,承恩公府里摆出这样大的排场来,反倒没人愿意露脸了?要不咱们明天再来看看?”
陶文琳心中焦急,捏着帕子道:“能出来一回已是不易,况看二妹妹的样儿,明日也不会再来的了,错过了今日我便再无机会,师傅那么多的银子砸进去,难道还拿不到承恩公府的一句准话吗?”
高大家闻言一顿,脸上也讪讪的,道:“姑娘这是急疯了,国公府里什么情景,姑娘没见过还想不到吗?就单说陶家二房奶奶,只不过跟皇家略沾了点边,规矩做派就大不相同,我帮姑娘打听这些,可是豁出去老脸,冒着风险的,怎么略有挫折,姑娘就埋怨上了。“
承恩公府又不是铁板一块,打听些消息哪里需要几百上千的银子,陶文琳那些个体己大多都落进了自家的荷包,高大家却不怕她问,闺阁小姐自家相中了男人还意欲私会,她吃定了陶文琳投告无门。
羞恼交加,陶文琳脸色几度变幻,可究竟抵不过心中那抹情思,低声道:“师傅再帮我使一把劲,事成之后,必有重酬。”
高大家才想端出架子,狮子开口一番,却被门外走进的一道身影拿住了。
不止是高大家,其他人也都呆愣愣有些个反应不过来,唯有陶文姜激动得唤了一声:“庄秀姐姐!”
这的确是庄秀,却又不是往日里的庄秀,住在陶府里的庄秀,衣饰精雅,容色清丽,面容恬淡,如今的庄秀双目沉静,毫无波澜,头上只拿一根素簪挽了长发,一身棉布衣裙,简陋之极,即便庄家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可如此待一个妙龄少女,也是太苛了些,要知道庄秀在陶家时,哪怕是一件素色寝衣,领子上,袖子上都还彩绣锁几道边的。
待陶文姜出了声,众人才觉失礼,慌忙与庄秀微笑行礼,好在庄秀并不以为意,仍落落大方与众人见礼,此时才又有了几分庄秀本该有的气度风华来。
这边陶文姜似是有许多话要与庄秀说,那边高大家不住在与陶文琳窃窃私语,陶文琅和陶文瑜知情识趣,都走到窗前看起外面的风景来。
虽是刻意压低了声音,断断续续仍有只言片语从高大家那里传了过来,也不知是不是有意为之。123文学网123xne
”读书人进了朝堂才是清贵,否则就算得了什么大士,先生的名头,也只配荆钗布裙。“
“同在一个屋檐下,姐姐妹妹的称呼着,可日子却天差地别。“
”由奢入俭难……”
也不知庄秀听到了没有,脸上笑容未减半分。
陶文琳觉得不自在,高大家对庄昭华心有嫉妒几乎是摆在脸上的,如今借着庄秀出言讥讽,有解气的意思,也有暗示自己的意思。她想了想,错过了今日怕再没机会,一是那家不日便来下聘,二是手上再也没宽裕的银钱打发高大家使力气了,她心中烦闷,自顾自又向那鳌山望去。
这一眼看得她身体微颤,那华灯下的青衣男子她认得,可不就是赵广彦的长随叫做荣盛的,他既来了,却不知赵广彦又在哪里,她眼珠乱转,四处观看,也不见意中人的身影,再见荣盛低声与鳌山下的小厮们说些什么,那架势竟不像是要久留的。她咬了咬牙,捏了捏袖中那封素函,又镇定自若的回到原座,伸手拉了高大家的衣角。
高大家方才那番话,陶文姜并非未入耳,初始眸色沉了沉,须臾又舒开了神色,相聚不易,何必为了些闲言碎语扰了心境。庄秀见此反觉欣喜,道:“识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那护短的爆竹脾气,现下倒也知道收敛了。”
陶文姜无奈道:“多少烦恼都是因着意气之争起来的,我再不做那出头的椽子了。”
庄秀一时不知如何搭言,陶文姜哪里是那种鼓头胀脑争意气的人,不过是世事推着人走,她本没做错,却打算缩起头来过日子,可见这段日子也不好过。
她估摸着时辰也到了,携着陶文姜也走到窗边来,轻声道:“如今你们正在议亲,他不好再来见你,知道你守着规矩,不愿走到街上赏灯,又欣慰又心疼,特特给你备了一份礼呢。”
待东边一声爆竹炸响,朵朵天灯慢慢升了起来,庄秀引着文姜看过去,道:“色比丹霞朝日,形如合浦圆珰。“
陶文姜看着颗颗明灯扶摇之上,星星点点胜过火树银花,眼中一片湿热。又听庄秀继续道:“他放了九十九盏天灯,比不上武安侯府的花灯精巧,也不如承恩公府气派……”
陶文姜拿帕子悄悄擦了眼泪,笑道:“开时九九知数,见处双双颉颃,我懂得。“
九九是圆满之数,她一定会谨言慎行,为许家哥哥,为自己守得一个圆满!
庄秀见她如此,心中多日来的郁气也微微散了去,只不知道元宵佳节,那个孩子可有元宵吃,可有花灯赏玩,心中可还记得起她?
高大家找了借口,脸色沉沉出了楼,走到不见人处才轻啐了出来:“说什么官家小姐,简直就是没德行的荡妇,连私厢授受的事儿都做得出,还要我去送信!我堂堂大家,宫里伴读过的,如今却是拉皮条的不成?!”
她脸上青白不定,将怀里的书信径直打开了瞧,借着灯光看到了一首“只愿君心似我心,不负相思意”的情诗,心里又再鄙夷一番,信上署了陶家大姑娘的名讳,却不见“情郎”的称呼,陶文琳到底是小心的,也怕书信落在旁人手里有了把柄。高大家却拿不定主意,她若在此处撕了信,回去谎称信送了出去,怕陶文琳不知羞臊还在楼上眺望呢,却瞒不过去,她即使不送也不怕陶文琳喊出来,可陶家的差事也就到头了。她跺一跺脚,不如赌上一把,若陶文琳事成,她还能再捞上一笔,若不成,与她确实无碍的。
陶文琳眼见着高大家下楼,在窗口处等了一会儿,才见着高大家向鳌山处走去,又见她走向了荣盛,回头朝着陶文琳望了望,陶文琳忙不迭的点点头,高大家原地犹疑了下,终是跟荣盛搭上了话,说了几句,又匆匆将书信塞给了她,旋即消失在人群里。不过眨眼功夫,陶文琳便觉脚软心颤,头也涨涨的,怕再站一会儿就要一头跌下窗去,忙也离了那窗口,再不敢去瞧那鳌山一眼,自然也看不到鳌山下来了另一个荣盛,对着正鬼祟窃笑的大哥道:“哥,你笑什么?”
那被称为大哥的“荣盛”,整了整脸色,不满道:“怎么的,二公子嫌世子爷的鳌山招摇,在公爷面前告了状,你是有样学样,也想弟弟管哥哥不成?!”
自家大哥才是有样学样,跟着世子爷成日阴阳怪气,荣盛还要再说,一旁的仆役们却拉开了架,一个说:“上阵亲兄弟,昌哥儿和盛哥儿还是双棒兄弟,可不能斗气。”
一个说:“大好的日子,你们俩要是吵起来,传到了世子爷和二爷耳朵里也不合适……”
荣昌摸了摸藏在胸口的信,心下又是一阵窃笑,世子爷要是知道有官家小姐私下里爱他,可不能哄地他高兴?就是这小姐也忒不开眼,八成是眼中只有富贵皮相,不知入了虎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