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透玉瓶盛着雪白的药粉握在柳承言手中,是止血的良药,她明显是熟知药理的,茅屋内用的药都比较轻,寻常大夫很难发现异常,但这个药一旦用了肯定瞒不住,谁会无故随身带药,只怕会引起怀疑,到时扯出许多麻烦,恐会前功尽弃……
咔嚓……树枝踩断的声音,柳承言侧耳微动没有丝毫犹豫,将裴文熙放在地上,与方才亲昵之情判若两人,凭着上山时触摸到的场景,滑入一个刚好盖住身子的斜坡。
柳承言此时看不见,摸到身旁茂密树丫,将树叶压得极低,希望能以此掩盖好行踪,略微分神注意着上方动静。
山间土质湿润夹杂着泥香淡雅,柳承言屏住呼吸,他很卑鄙,这一点柳承言从来不否认……所以发现有人过来时,他没有盘算到底带不带她走,而是下意识决定扔下她……
他侧躺在斜坡下,闲心细想她现在或许更加安全,毕竟所有人从始至终只想杀他,草丛悉悉索索,约莫有四五个人走近,刀剑环佩器具叮铃,发出阵阵声响:“常主事,这里只有一个重伤的人…”
常庭听闻受伤从速赶往,裴文熙躺在地上颊色虚弱,手上缠满暗红色布条,半个身子全是血迹,常庭伸手探在鼻下呼吸微弱。
常庭偷听到左相和父亲的谈话,才知道左相在知晓公子失踪后,也派出了杀手,他隐约放心不下,裴将军原本只是挨了公子一匕首,如今身上却平白多出这么多伤口,应该是杀手找到他们了……那公子人呢?
唰,不远处树枝弹起,残叶簌簌落下,几人将手放在刀柄上小心靠近,底下声音难耐:“常庭,过来扶我起身。”
常庭闻声迅速跳下斜坡,柳承言黑色布条束目,发上粘着点点泥星,雪白衣衫染上红色液体,常庭将他扶出,焦心道:“是常庭来晚了……公子的眼睛?”
柳承言杵着他的胳膊勉强挪动身子,常庭感到手上的力度,又见公子一瘸一拐,想来腿脚受伤,柳承言并无责怪,语含讥诮道:“是我疏忽,算漏了我的好父亲……”
他凭着记忆方向,对着裴文熙躺下的地方吩咐道:“把她带上,一会儿直接让军医到我的帐里。”常庭也不多问扶着柳承言,两人背起裴文熙返回围场。
桓武帝见两人重伤归来,勃然大怒下令彻查此事,朝廷重臣身受重伤,还险些丧了性命,不查出个所以然,岂不让众将士、朝臣寒心?
官员休憩的大帐中,柳承言简略处理了伤口,遣散无关人员,只留下军医和常庭,军医吩咐道:“请常主事先把裴将军的衣物解开,下官好仔细检查上药。”
柳承言儒雅衔笑,外人看来一派柔润谦和,可这样的笑常庭见过太多,是不满……
“常庭,她只有手受了伤,把两只袖衣撕下即可,再打一盆水来,就这样清洗上药。”柳承言面不改色,又想起什么:“将我扶到床前……”
这是要唱哪出?常庭在床前置了张凳子,柳承言端坐一侧再不出声,伸手就能摸到裴文熙。
军医低头瞧见沾满血迹肿胀的双手,倒抽一口凉气,无奈摇头,柳承言闻声微微蹙眉。
侍女打湿帕子清洗伤口,血水拧出叮叮咚咚落于盆中,辗转换了三四趟水……都已经换了这么多水,还没清洗干净?柳承言已有些浮躁。
床上的人终于忍不住浅声嘤咛,柳承言伸手碰到臂上干燥的粉末,原来是在上药…结满厚茧的手被他自然握着,本是执拿利剑御过强敌的手,现今冰凉入骨柔弱无支,许久才渐起丝丝暖意。
“文熙哥哥…你没事吧….”霍靖得知裴文熙身受重伤,哪里坐得住,本往将军大帐去,小花打听到柳承言将他留在自己帐中,霍靖向来随性,愿来便来想走就走,不等任何人通传帘帐已经掀起。
白衣少年束目而坐衣袂飘逸,袖间牵着一只手,岂是赏心悦目可形容,裴文熙闭眼躺在床上,面容苍白无泽、不掺血色,霍靖匆促行至床前,夺过双手紧紧握住…眸中蓄起水雾……
柳承言手中突然一空,神色变得不悦,朝着声音方向柔顺问道:“公主认识裴将军…”
霍靖一门心思都在裴文熙身上,哪里管他问了些什么,开口时有些哽咽:“军医…文熙哥哥如何了?怎么还没醒啊?”
柳承言见霍靖这般…驸马官至二品,亦可参与调令之争…这便是陛下准备的后手?
她真的是陛下的人……柳承言如同大梦初醒,眉心拧成一股,原本淡漠的神情多了几分厌烦......
军医伏低身子跪在地上:“回禀公主,裴将军是着了风寒又失血过多昏过去了,下官已为将军止血敷药,稍后再喂些浓厚汤药进食,就没什么大碍了…”
柳承言一怔,她言语中虽透出不适,可他没想到她是因为失血过多才昏过去……
“失血致昏过去?怎么伤得这么重…”霍靖靠着床铺大哭起来,柳承言被她这番话一激,心里竟觉得有些难受……
“公主放心,裴将军服过药就应当无碍,将军身子虚弱应静养为宜,不可喧哗……”军医见怪不怪只得缓声安慰,不禁暗忖这裴将军搭上靖公主,未来不可限量,往后得小心伺候。
霍靖咬住下唇,连忙收了哭腔,侍女将药奉上,柳承言单臂撑着坐过床沿,裴文熙半靠着他,脑袋搭在肩头整个人柔弱无骨,柳承言心口一噎,将她缓缓搂住,难得不耐面上却还是一派温和:“还在等什么?把药拿过来!”
侍女有些委屈,刚刚公主哭成那个样子,谁敢动啊,被公子这么一吼,她慌慌张张端起药碗,霍靖擦干眼泪,接过药碗:“你下去吧,我来喂他就好……”
侍女如蒙大赦,忙乎着退出帐外,两人都很安静,帐内只有吹药的呼声,水滴落在手上,柳承言皱着眉,眼睛看不见,但约莫也能猜出这药喂不进去。
霍靖心下十分焦急,将勺子硬生生递在裴文熙唇齿,可她唇角紧闭,只有细小一缝:“怎么办,这个药喂不进去…我去叫军医过来……”
“灌不进去?”柳承言声音有些低沉,霍靖连忙点头,又想起他看不见,忙道:“他不张口,药都撒在衣襟上了……”
柳承言一手卡住裴文熙下颚,唇角依然未打开分毫,他使了些劲齿缝略开,霍靖欣喜万分,趁此急忙喂药……好不容易药碗见底,柳承言松了手,她苍白的面上泛起红色指印。
霍靖本想等裴文熙用过膳食再回帐,可小花三催四请说是父皇召她用膳,不得法,她嘱咐柳承言:“本公主晚些时候再来瞧他,他暂且托你照看,要是有个好歹,本公主唯你是问…”
柳承言也不同她计较,霍靖三步回首两步一顿好容易出了帐,裴文熙靠着他身子渐渐温暖起来,柳承言便不打算将她放回被子里。
他微微后靠让身子舒坦些,常庭险些摔了膳食,饶是面上再处变不惊,这样的场景也着实太过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