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轻舒口气,抚平心中混乱思绪,转身从包袱内取出一叠白纸在桌上铺开。
白纸足有四尺见方,一经铺开,还露了许多在小几外面。纸上密密麻麻的画满了无数繁复灵纹。
此时天气早已黑沉,陈平借着烛光在纸上仔细观看,不时皱眉苦思,偶尔添上几笔。
不知觉间时辰过得好快,外面更声响起,已到子时。
陈平仍在伏几苦思,一连两个多时辰,竟不觉疲累。
正专心致志间,陈平突然抬头,侧耳仔细向外边听去。
只听围墙外一阵窸窣声响,随后有两个低微的说话声响起。
“黑子,是这里没错吧。”说话之人极力压低声音。
“问得清清楚楚,就住在后院。”这人言语粗鲁,比前人稍大了点声。
“嘘!你小点声!那人养了只狗,很是凶恶,莫被那狗听到。”
“离这般远,什么狗能听到动静,老子又不是没养过狗。你过去点,莫挤到老子。”
又是一阵窸窣声响起。
“看到那间亮着光的没,小胖子说得便是那间,看来那人仍在房中。我在这里盯着,你去把人都叫来。说起来我俩今日的差使倒都轻松,就是跑得老子腿肚子酸得很,等下弄死了这兔崽子,老子非去春香苑好好爽上一晚。
嘿!张猴子你咋回事,说了让你莫挨着老子,你怎又挤了过来,莫让老子捶你……”
说话声戛然而止。
朦胧月光透过薄雾,在客栈的院墙上照出一幅怪异场景。
只见两名猥琐男子趴在院墙外,只露出两颗脑袋,正一齐仰头呆看着墙头上蹲着的一名抱剑青年。
青年剑眉微皱,目光冷峻的盯着其中一名瘦小男子,沉声道:“你们如何找到我的住处?”
这青年自然便是听到动静出来查看的陈平,墙头的两人正是张猴子与赵黑子两人。
张猴子只觉陈平俯视的目光慑人无比,一股沛然气势从头顶压迫而下,竟让他生不出丝毫抵抗念头。
只得竭力用颤抖的嗓音说道:“这位爷您千万息怒,小的也只是奉命行事,都是二当家他们做的,与小的无关啊。”
瘦小男子话音刚落,只觉左腿外侧一阵湿热,还有滴嗒之声传来。
勉力扭头一看,却见旁边的赵黑子经不住陈平散发的气势,面上血色全无,看起来倒白了好多。双腿还在不停颤抖,裤上已然湿了大片,还在不停滴水,一股尿骚味扑鼻而来。
陈平暗呼不好,对方既然摸到自己住处,那许松一家人的处境岂不大是危险。
他想到此处,心中惊怒交加,他与许松一家人相处得很是融洽,这家人夫妻和睦,儿女懂事乖巧,这一日夜间相伴赶路,虽有些艰辛,却让他想起了在家与父母弟妹欢乐相处的时光。
陈平心头一紧,急问道:“与我一起的那家人呢!”
张猴子被陈平目光刺得眼中生疼,哪里还敢有半点搪塞,哆嗦说道:“二当家和三当家带人进城,先是寻到了那家人的住处,围进去后却没不见你,这才派我二人出……”
这番话说得磕巴无比,还没等说完只觉颈侧巨痛。“扑通”两声后,两人同时瘫倒在地。
陈平用剑鞘打晕了两人,身形一晃便电射而出,转眼不见踪影。
陈平沿着白天的来路往前急掠,不一会便在前边路口处见到一座酒楼,正是昌和酒楼。
身形向左急转,没多远便看到路边有一条小巷,脚尖连点几下,便落到一处人家的屋脊之上。
向四周扫视一圈,定睛看向前方不远外,一处亮着灯火的宅院内。
那处民宅的院内屋中都有不少提着刀剑人影来回走动,院中一片凌乱。
陈平见此情形,一颗心直往下沉。他身形连闪,悄无声息的落在那户人家正屋后墙,仔细去听里面动静。
片刻后,陈平突然身形僵住,在原地深呼吸几口气后,这才放轻脚步走到卧房后窗前。
后窗上破了一个大洞,他从破洞往内看了一眼,顿时混身颤抖,忙将窗户挑开,翻身入内。
屋内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血腥气,陈平只觉脚下粘稠一片。
他借着窗口照进的昏黄灯光,已然将房内情形看得清楚。
只见许松和另外一名男子,以及一个少年倒在一处,胸口俱被血浸湿了大片,已然死去多时。
床上并排躺着三具女尸,口中俱被塞了麻布,混身污浊,全都双目圆睁,脸上满布泪痕,脖颈处青紫大片,竟都是被人凌辱过后,活活勒死。
陈平不忍去看,已然认出其中两具尸体是魏氏和她女儿许榕花。
见此惨状,陈平混身气血翻涌,手脚竟不受控制的剧烈颤抖起来,丹田内一股炽烈法力按捺不住,似乎随时从口中喷出。
突然听到许松尸身下传出一声呻吟,连忙回身将他尸身翻过,竟是许承平被他父亲护在身下。
陈平忙将他抱在怀中,只见许承平面上血色全无,双目瞳孔放大,已然濒死。
许承平认出是他,流泪哽咽道:“陈叔叔,我背上好疼。”
陈平摸到他背后的及骨伤口,听他喊疼,鼻头立时一酸,眼泪夺眶而出,悲声道:“承平乖,不疼,陈叔叔来了,没事了。”
好似陈平说话有用,许承平慢慢平静下来,竟抬起手擦去陈平脸上泪水,勉力说道:“陈叔叔,我好想吃果子……”
陈平心中大恸,想起自己怀中还有一颗紫山珠,忙取出说道:“有果子,有果子,这果子好甜,你快吃罢。”
说完便将紫山珠放入许承平手中。只是他刚一松手,紫山珠便从许承平手中滑落在地。
陈平赶紧拾起,颤声道:“叔叔喂……”
话到一半,许承平已然气息全无。
陈平面上肌肉扭曲,槽牙紧咬,神色悲痛至极。突然间剑眉倒竖,眉间现出一道深刻怒纹,目中怒火升腾,已然难已抑制。
他深呼吸几口,努力平复,放下许承平的尸体,目中冰冷寒光一闪,提剑迈步而出。
田雷敞着怀瘫坐在椅上,翘着双脚,一副悠闲模样,一把离鞘长刀随意靠在椅边,刀身上血迹斑驳,已然干涸。
顾行皱眉坐在一旁,脸上神情很是不悦,他看了田雷几眼,终于忍不住说道:“三弟,不是二哥说你,你这次做得未免太过了。”
田雷满不在乎的说道:“正是要做得过些,我这次栽这么个大跟头,若不来些狠的,日后兄弟们还怎么服我?二哥你莫要婆妈,等会一把火将这里烧了,谁能知道这家人是我黑风寨杀的。
话说那几个小娘皮滋味还真是不错,可惜二哥你没去爽下,那皮肤又白又嫩的,都能掐出水来,比春风苑的几个浪蹄子好用多了。”
“往常在山里劫的都是来往客商及避乱难民,杀了便往山沟里一丢,事情做得干净,自然没有事情。只是现下我们进了清和城,今日除了那一家四口外,连带这家人一共杀了七人,案子犯得可是不小,若是处理得稍有差池,走漏了风声可就大为不妙。”
顾行显然非常担忧,来回踱了几步后继续说道:“猴子和黑子怎还没回来,再派两个弟兄出去,尽快将那人找出来,我们办完事情立即出城。”
“城里就这几间客栈,猴子和黑子去了也有个把时辰,他二人便算腿脚再慢,这会也该回来。再等上一会若还不来,我再叫黄皮他们出去看看。”田雷被顾行说了几句,有些不太耐烦。
顾行见他如此态度,已然有些恼怒,正要再说他几句,突然听到院中传来几声惊呼,利器破空的锐啸声极短促的响了几声,随后扑通倒地声接连响起。
紧接着房门“嘭”的一声被人猛然踹开,一名素衫青年提剑入内,衣衫血迹斑斑,目中杀气弥漫。
田雷惊得从椅上翻倒在地,忙在地上滚了一圈,抢刀在手,房内除了他与顾行外还有三人在场,俱都大惊而起。
顾行应变极快,混乱间暼了一眼后,便猜到来人是谁。
他阵脚未乱,高声连呼:“拿弩!快拿弩!”
其他四人听后如梦初醒,一通手忙脚乱后,每人抢了一把强弩在手,纷纷对准门口的那名素衫青年。
顾行也抢了一把强弩在手,对准了那名青年,心中这才稍安。
素衫青年面无表情的在屋内环视一圈,最后盯着田雷一字一顿的说道:“昨日在山中我已放过你们,你们为何不愿罢手?还追到这清和城中,杀害无辜,行此恶事?”
说话间语气颤抖,握剑之手却坚毅无比。
田雷定睛看清来人,心下大乱,目光越过陈平身后,已然看见自己的几名兄弟倒在血泊中,不知生死。
心中惧意立时大起,但是见已方数人俱都持了强弩在手,强弩威力绝大,如此近距离内,对方断难躲避。
当下壮起胆子恨声骂道:“你小子够胆管黑风寨的闲事,还伤了我众多弟兄,今日定教你死得比他们还凄惨万倍!”
顾行心思果决,只想尽快将对方射死,当即呼道:“莫与他闲话,放……”
话未说完,他便已扣动机枢,不料手指还未完全扣实,眼前猛然一花,还未等看清,颈中便是一凉。
刹时间只觉天旋地转,感觉自己在地上连续撞了数下才停了下来,想要撑起身子站起,却怎也使唤不了手脚。
突见面前站着一人,脚上穿的鞋好生熟悉,茫然之间,还诧异想道:“这人穿的鞋为何和我的一样?”
突然间意识焕散,已经明白发生何事,耳中最后只听到连续四声弩箭“夺”的钉墙声响,便即失去知觉。
素衫青年漠然看着眼前最后一个站立着的田雷,一剑将他手中强弩劈成两半,冷冰冰的盯着对方,丝毫感情也无。
田雷“咚”的一声跪倒在地,混身抖如筛糠,怎也想不明白对方究竟是如何这般近的距离下躲过弩箭连环射击。
突然头脸一阵潮湿,好似淋雨一般,身旁响起一连串“哧嗞”之声。
下意识的扭头去看,正好见到顾行的身体摇晃几下后瘫倒在地,脑袋却掉在脚边,兀自睁着双眼。
田雷混身大抖一记,如遭电击,骇得肝胆俱寒,喉间发出无意识的“嗬嗬”之声。
回身见到面前那人半身浴血,目射森光,手握滴血利剑,有如地狱修罗一般。
猛然间回过神来,狠命一头磕在地上,颤声道:“好汉!不要杀我!”
颤抖之际,听到头顶传来悲悯之声。
“你现下跪地求活,让我不要杀你,又可曾知道他们一家人千里迁徙,只为寻个太平地方安身立命。他们在你的刀下是否也曾苦苦哀求?谁又来放过他们?”
半空中一滴晶莹溅到地上,混入血水之中。
剑光闪过,一切归于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