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

杜若站在灵堂中间，她都快忘了自己十五年前是何模样了。

梁国战役后，父母双亡、退亲羞辱、午门斩首紧接而来。

兄长回京重新给了她生机。

乔家八年时光将她折磨的不人不鬼。

兄长的崛起，乔家的破落，似乎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她被兄长救出了乔家后，惹怒了皇帝，他开始对这一手栽培之人开始防备。

太子与康王的斗争早已持续多年。

兄长终是沦为了二人政斗的牺牲品。

他被派往边关，死在了一场所有人都知道结局的战争中。

她所有的亲人都命丧在皇权、帝王手中。

自此，她放弃了自尊、放弃了所有，甘愿臣服。

六部、朝堂、康王与太子……

太多太多她已经数不清这些形形色色的人。

七年时光，她代替兄长成为皇帝最锋利的一把刀。

她游刃在太子与康王中间，看着他们自相残杀。

皇帝病危，太子被废。

她为太子发动政变，深夜逼宫。

可最后终是棋差一招，死在乱箭之下。

她闭上眼，脑袋嗡嗡作响，如今她回到了十五年前，是欣喜，也是惧怕。

喜的是一切都还能重来，怕的也是这一切只是重来。

小年将至，街上最是热闹，天刚大亮便有不少行人摊贩在走动着。

茶楼里，茶客们喝着早茶，聊着京都琐事。

“听说了嘛！那杜家的昨日被退了！”说话之人粗布麻衣，一双贼眼四处转悠着。

“早听说了，我有一妹子就是乔家的，昨日上杜家时，她也在场！听说那不可一世的杜家小姐还跪在地上求呢，结果拉扯下当场破相了！”

众人一阵唏嘘。

“怎么你们还想同情她？她杜家可是卖国贼！”茶客重重放下茶碗，一脸不忿。

“嗨！老哥你多想了，我只是想着往年卖国贼的家属，可是多数贬为奴了，也不知这佳人会落入哪家秦楼楚馆，若是破相就可惜了！”

被他这一点明，众人脸色都微妙起来，一言一语的附和着，好好的茶馆硬是被渲染成了腌臜之地。

二楼雅间处。

蓝衣男子听着楼下的谈论，指尖似有似无的敲打着桌面。

“杜若……”

“公子，这杜若是御史杜项之女。”内侍厉青说着，想起这杜若不免有些惋惜，“杜项平日里为民请命刚正不阿，在朝堂之上得罪了不少同僚，此次杜恒涉嫌叛变，杜家自然墙倒众人推。”

安封年回过头瞧了厉青一眼，他唇角微勾，抬眸间眼中的柔光清晰可见。

“听说这杜家小姐才貌双绝啊。”

厉青不知他是何意，一时答不上来。

安封年起身站了出去，袍服浅蓝，腰间玉带半搭，发带随风而动，整个人呈现出一副慵懒模样。

人群中有人眼尖瞧见了他，连忙跟周围的人使了眼神。

方才还满脸春心荡漾的一行人立刻换上讨好的神色。

“安爷，安爷。”

这安封年是安太后的侄儿，父亲是当朝丞相，家中叔伯更是在朝中占了半壁江山，他虽然不在朝中，可众人都知道安家如今节节高升，少不了他在背后出谋划策！

他长相又俊美绝伦，京都女子都受他那形象所欺骗，只道他是一个温文尔雅的君子，但与他有过正面交锋的都知道他是一只实打实的笑面虎。

众人都凑了过去，安封年眼神越过他们，落在角落一不起眼的小桌上。

那人披着狐裘大氅，头戴白色斗笠，看不清样貌，只知她身段颇好。

所有人都对他百般讨好，她不动倒是显的她格外瞩目了。

安封年略略挑眉。

厉青会意，下楼请人。

“这位姑娘，外头天寒地冻，我家公子请姑娘雅间喝口茶，暖暖身子。”

安封年名声在外，他身边向来不缺女人，如今主动搭讪大伙都以为那女子自然会主动扑上去，谁料那人道了一句。

“厅间暖炉烧的正旺，案上茶水已热，不便叨唠公子。”女声清丽，态度冷漠。

厉青一愣，显然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

那边安封年已下了楼，底下人顿时如作鸟散。

安封年不请径自坐至她对面，笑容和煦，“既是如此，在下可否向姑娘讨口热茶喝？”

厉青自觉退下，厅中顿时只剩他二人。

女子未说话，也不追究他的失礼，默默为他斟好茶。

“人们都说，想靠近安公子的女人能绕这京都一个城池不止，小女子倒是不知安公子也有主动的时候。”

茶盏冒着热气，茶香沁人。

安封年忍不住笑着，“美人自然是数之不尽，可身旁佳人却寥寥无几，姑娘你说是吗？”

女子不再说话，抬手喝下一杯暖茶。

“姑娘穿着华贵，举手投足间尽是贵女的典范，斗笠看着虽普通，可帷帘是烟罗纱，千金一尺。”安封年细细打量着她，心中已确定了大半，漫不经心道，“看来姑娘家室非同一般呐。”

他执起那杯盏，淡道，“这茶楼人蛇混杂，京都贵女怎么会纡尊降贵到这种地方，你是特地在等我吧。”

女子沉默片刻，立即起身福了一礼。

“公子莫怪，家父是御史大夫杜项，兄长涉嫌通敌，可杜若深知这一切不过陷害，求公子相助。”

安封年沉默着，女子一咬牙便直接跪在了他面前，“公子……”

安封年将茶盏放下，眼中虽然还有着些许笑意，但语气明显冷了几分，“既是有求于我，自然是叫你家小姐亲自出来！”

女子一窒，颤颤巍巍的将斗笠摘下，那斗笠下清秀的容颜正是绿枝。

杜若从隔间里走了出来，她一身白衣，青丝披落，鬓边只束着一支白玉簪，不过平常打扮，可却让人移不开眼睛。

她与绿枝交换了一个眼神，那绿枝便立刻离去。

安封年踱步到她面前，漫不经心道，“杜小姐果然天姿国色，非寻常女子可比拟。”

夸的丝毫不走心。

他挑起她颈边一缕头发，姿态轻佻，“你想我帮你？那你拿什么来报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