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清浅第一次同月白讲起她的往事,可月白听后却陷入了自责之中。
“抱歉…清浅,我刚刚那些话可能没有照顾到你的情绪……”她道。
清浅听后却连忙说:“你瞧,这就是我不愿意同人讲的原因。怕你们心里害怕,毕竟那可是威严的皇家脸面!那可是高高在上的皇帝!”
月白突然松泛下来,在格格身旁坐下,而后垂下肩膀吞吞吐吐道:“可……清浅,这一路走来,你是不是很难受呀?”
清浅倒也没推没搡,反任由她挨着自己。看着月白头顶的小旋活像一朵小花,自己一呵气,那小旋周遭的茸毛便会摇晃几分,像极了春风下小鸡崽们脑袋后头那一柞随风摇摆的小小绒毛。
也因此,她还挺喜欢养小鸡崽的。毕竟第一次养就是因为李昌黎抱着一窝鸡崽求了她半个多时辰。
她一边看着眼前人一身鸡毛的样子肆意嘲笑,一边又心疼不已,刚替他将头上的鸡毛摘下,一窝小鸡就顺势到了自己的怀里。
那窝小鸡还是李昌黎在一处农户家抱来的,东宫那边不好养他才央了清浅将小雏鸡留在郡王府里。至于那家农户嘛,清浅记得特别清楚,一家五口,上至八十老母下至四岁儿童皆被人乱刀砍死。
砍人的是个上山谋逆的乱贼,早年间考取了功名却因吃醉酒大骂皇家旧事被圣上大手一挥免了官、打发到乡野处做个牧牛牧马的奴仆来。兴许是受了刺激,那人没多久便失了心疯,咬伤了好几只牛就逃到山里去了。旁人恐染疾不敢追他,没想到他竟在山上称王称霸,建起一股子山贼势力来。
而屠杀人家一家五口的原因也仅因那户妇人原是少时与他定情的姑娘。
清浅记得这般清楚是因为她忘不了少年眼眸里悲愤的情绪,更忘不了他手上早已干涸斑驳的血迹。那可是她心尖尖上的人呐,为何要去面对如此惨痛的事呢?
她想要走他前头护着他,可是她现在连自己都护不得,又怎能护得了在风口浪尖站了十几年的心上人来?
“…为何这般问我?”清浅问。
“大概,觉得你心里…应该不好受罢……”月白答。
清浅听了此话莞尔一笑,伸手只将月白拉过来,拉入自己半个怀中。这时候,也不知是谁在安慰谁了。暂且作二人间的相互安慰罢了。
“既是我不好受,你又何必替我这么难受呢?”她轻声问。
月白循声抬头望去,瞧见她忽闪忽闪上下开合的睫毛,像极了翩翩的蝶翼。只可惜,眼里并不是纯粹的笑意,有太多月白读不懂、或者说不敢读懂的意味来。
“你是我的闺阁之友,我怎能不替你难受?原道是含着金银汤匙出生的权贵后胄也这般的不易!”
“哪有容易的呢?”她又轻声道,那声音轻的就像猫儿踮脚走路。只不过那路上尽是无眼的刀剑,弄得猫儿身上的伤一道叠一道,早已分不清年月。
月白看着心疼不已。清浅云淡风轻的样子就像那只猫儿在阳光下,懒洋洋地舔着旧伤同她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话。
“格格,我不知你心底是如何想的。但在我心里,你算一个!所以……日后能有什么帮上你的我一定帮!”
清浅却听的直膈应,连忙将月白弹开说她黏人精。
“说这些做什么?你只好好当我的闺阁之友便是了!”她道。
月白有些急眼,忙抓住她的胳膊又道:“那不成!不仅仅是闺阁之友!还要日后!哪怕你嫁给了太孙之后也得是!不管将来谁飞黄腾达、权倾天下,抑或者穷困潦倒、身陷囹圄,咱也都是朋友!”
“切,那你先帮帮我嫁给皇太孙之后再说罢!”清浅笑意加深,说话间又将月白的小黑手给拂去了。
心底虽然暖暖的,但她深知世恶道险,唯有温柔与誓言最是吃人的嘴!她可不能沉沦于美梦之中!
要做太孙妃,月白说的没错,不管后宫嫔妃怎样掺和,到头来也还得到那皇帝老儿的眼前过一遍才行!所以这尊大佛她无论如何也要拜一拜,哪怕是装出来的虔诚,也总比跟其对着干强!
反正,做太孙妃乃她铁板钉钉的事!
从那日扰了清浅格格后,月白终日守在宅院里无所事事。酿酒的时辰还没到,零嘴瓜果也还够吃,她也仅仅扛了锄头到小花园里栽上一两株紫藤花来。
小花树苗还是有人送给爹爹作礼的,一同还有数株牡丹来。听说都是名贵的花种,温钊仁便让自家姑娘种到了花盆里,将来养好了也好送人作礼物的。
可月白没养过这些花来,怕给养坏了,这几日除了看种树养花的书册,其余时间便全跟在府里那位看护花草的老仆后头问东问西的。结果弄得那位老仆吃不消,倒跑到钟离那处求命去了。
钟离是踩着时辰一帧一帧在府里寻着二姑娘的踪迹。听她那处小院的丫鬟说小主子不在,钟离转念便去了小花园,这不还未走进去就见一位舞泥弄土的“花”姑娘来。
“二姑娘今日还要拾掇这些花草吗?这些活完全可交由您身边的下人去做的。”
钟离是跟着温钊仁在司马府当差的,虽然他身兼官职,但却是跟了温钊仁数十年的老仆。可爹爹从不把他当仆人,反倒待他比自己的亲兄弟还要亲,就连府里上下都对他客客气气的。
月白对此却怀疑重重,问了阿姊,兰若却说爹爹帮过钟离,而钟离救过爹爹的命,爹爹为官,钟离就像是爹爹的左膀右臂罢了。
对了,温钊仁还让她们这些孩子唤钟离为钟叔。
“可这些花精贵,我怕她们照顾不好到时候被爹爹骂。还是我来养吧,左右爹爹骂了我也不会责罚我的。”
月白笑了笑,用胳膊肘子蹭了蹭脸蛋上的瘙痒处,谁知却将快干的泥块摸得更花了。钟离见状也笑了笑,轻车熟路地上前拿手绢替二姑娘擦了擦。
他手绢上有股中药香,月白自儿时就常常闻道他身上挥散不去的药草味。可问他不说,不过一两次月白便乖乖地噤声,不再询问相关的问题。
“二姑娘你啊,心里总是要先为别人着想几番。哪怕是个丫鬟仆人的,也觉得打骂她们自个儿心疼。”
钟离一般不常同人说话,月白知道他话说久了肺管子会又肿又疼。幸好他又张了一副不怒自威的模样,为自己省去了不少要开口训人的麻烦。
只可惜他声音很好听,说起话来与外貌是截然不同的温和。每次月白被训哭了或者骂哭了偷偷藏起来一个人抹泪的时候,他总能找到二姑娘,拿着带药香的手绢替她擦泪、开导着她。月白心里也是真的把他当作亲叔叔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