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崇醒来时,已是阳光普照。
“我死了?”这是萧崇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
透过窗户,看到明亮亮的太阳,婆娑的垂柳一片葱翠,萧崇松了一口气,明白自己还活着。
劫后余生的快感,迅速充塞心间。
有道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萧崇美滋滋的,觉得自己顺顺当当地活到一百岁没问题,开心地直哼哼。
少年“嘁”了一声,道:“可还有不适之感?”
萧崇道:“没有。”
少年道:“慢慢起身,免得头晕。”
不愧是医者,时刻为患者考虑。
萧崇懒洋洋地打个哈欠,活动一下涨涨的脑袋酸麻的四肢,发现一切正常,灵力运用自如,没有燥热之感,也没有饥饿感。
开玩笑道:“好几个时辰没吃东西,肚子怎么没空?难道魅魂香的毒还扛饿?”
少年拿着筷子搅合砂锅里的食物,没理他。
闹了个没趣,萧崇缓缓坐起来,发现少年背对着他,已换了一身颜色暗淡的粗布衣衫,从锅里捞出个东西,咔嚓咔嚓啃起来。
听声音,像是在啃肉骨头。
萧崇鬼使神差地看向自己的手脚。
还好还好,老天保佑,手脚俱全,喜道:“吉人自有天相啊,让我遇到了绝世神医。”
少年回过头来,向他轻轻一笑。
真是太可爱了,萧崇敢对天发誓,他活了十七年,以前从未见过这么招人稀罕的小兄弟。
可能是心情好,少年给自己涂了护肤的面脂,肉乎乎的小包子脸更白更嫩,像剥了壳的鸡蛋,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像黑宝石,嘴巴上涂了唇脂,红润润的像樱桃,外加一层啃骨头沾上的油,亮汪汪的。
可惜的很,少年没可爱多久,迅速收敛笑容,凶巴巴问道:“奇了怪了,你怎么没死成啊?”
萧崇已完全清醒,略略思忖一下,明白那罗刹是少年的杰作,道:“笑话,本少爷岂能被你一个小不点给吓死。”
少年道:“我的意思是,你竟然没撑死。”
“……”萧崇摸着额头问道:“何意?”
少年一指小火炉上的砂锅,道:“我前天晚上熬了大半锅的稀粥,一片好心给你灌进去一碗,好家伙,你喝完一碗便吐出一个‘吃’字,再灌一碗,再吐出一个‘吃’字,直到六碗粥全给你灌进去了,那个‘吃’字还不停,你的肚子涨得鼓鼓的,你吃起来没完了。”
萧崇若是坐在高处,肯定会脑袋着地栽下去,庆幸道:“老天,幸亏只有六碗粥,否则我就被你谋杀了。”
少年瞪着眼睛,拿着一块没啃干净的肉骨头,对准萧崇的脑袋砸过去,道:“是你‘吃吃吃’个不停的,怪我?”
萧崇闪身躲过肉骨头,想了想,隐约想起昏迷之时做的一个梦,解释道:“误会了。”
“什么误会?”
“在梦里看到了小时候的事,我嫂子做了卤猪蹄,我接连啃了好几个。我阿娘做了鸡肉粥问我吃不吃,你不知道我阿娘的厨艺特别差,我当然不吃,阿娘生气了,怪我和她不亲,总之是啰里啰嗦说了好些话,我大都不记得,最清晰的一幕就是阿娘哭着问‘你究竟吃不吃’我只能回答‘吃吃吃’,她反复的问,我反复的答,我当时肯定说的梦话。”
“噗哈哈哈……”少年笑的前仰后合,笑够了,道:“你嫂子和你娘都很疼你啊。”
萧崇满心的幸福感,道:“我和大哥大嫂差了二十多岁,出生后他们一直照顾我,都把我当儿子养的。”
少年道:“略有耳闻,萧家毕竟是声名赫赫的大家族。听说你大哥二哥都无儿无女,都把你捧在手心里,好多人说你大哥二哥有病,要不要我……”
“胡说八道,不怕烂舌头。”萧崇勃然大怒,突然吼了一句。
萧赞萧扬相貌英俊,品性高洁,修为深厚,嫉恨者不在少数,找不到由头造谣生事,就拿二人无儿无女的痛处大做文章,一番添油加醋四处传播。
萧崇在外历练之时常常听到别人嘲笑大哥二哥,每次都气得不行,将胡言乱语之人痛扁一顿。
很多事情,他不爱计较,唯有涉及到家人之事,绝对不会容忍,该动手时绝不动口。
少年本是一片好心,只是说话太直,惹得萧崇发怒,歉然道:“我发誓,我从不干乱嚼舌头的事情。”
“我不是跟你生气,对不起,我在骂那些造谣的人。”萧崇为自己适才的态度深感悔意,黯然道:“我大哥二哥是被坏人下了药,当时我二哥刚刚成婚,大哥成婚有一年。当时全家人感觉天都塌了,我爹找到名闻天下的医圣,医圣老爷爷表示无能为力。”
少年闻言,立即打消了去通天城给人治病的念头,道:“不少人说过,萧赞萧扬成婚多年无儿无女,都以为萧家要绝后了,不料萧夫人年近五旬生下老来子,这就是好人有好报。传谣言的是不少,祝福萧家的人也有很多。”
萧崇微微一笑,道:“我娘曾劝我爹纳妾,我爹坚决不肯,要陪着我娘白头到老,不会有别的女人,过了好多年,我一位堂伯找到大哥,劝他过继一个孩子,我大哥已经准备点头了,我娘忽然晕倒,大夫确定是喜脉,把全家人都乐坏了。”
曾有人说萧盛安定是暗中做了不少恶事遭了天谴,导致血脉要断绝。
萧崇是在全家人的期盼中来到世上,他的出生,击碎了谣言,粉碎了萧氏旁支对城主之位的觊觎,给全家人带来了希望,人人疼人人爱,如珠如宝地呵护着。
真正幸福的人,笑容总像蜜糖似的带着甜意。
少年很是羡慕,道:“人比人,真是气死人。”
萧崇此刻心事重重,并未察觉到少年的羡慕心酸之意,又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小秘密?”
少年脸上的几分落寞一扫而空,换上得意洋洋的神情,道:“想知道就知道喽。”
萧崇哭笑不得:“真没想到出些大汗就没事了,我以为自己死定了。”
少年笑道:“那一晚吓得你哇啊乱叫冷汗直冒……”
“停停停,”萧崇回想当时情景,记忆有些模糊,不确定地道:“我好像没乱叫吧?”
少年道:“管你叫不叫,反正晕过去了。”
对,晕过去了,这是萧崇哭天抢地捶胸顿足也否认不了的事实。
他不怕丢人,但是在如此可爱的少年面前丢了人。
这种感觉有点可怕。
萧崇暗暗发誓,一定要将丢掉的面子,十倍百倍的找回来,不能让少年把他看低了,萧家的一世英名,不能毁在他手中。
萧崇道:“看你年纪不大,变身术学的不错嘛,变得罗刹跟真的一样。”
少年皱眉道:“我自问长得还算周正,我才不会变作那个丑八怪。”
萧崇一想,是这么道理,让他变作一个瞪着牛眼吐着舌头嘎嘎乱叫的怪物,他也觉得恶心。
问道:“不是你变得,那是谁变得?”
少年扔给他一个木偶。
萧崇接住,看了一眼,烫手似的扔了出去。
长约一尺的木偶,正是罗刹鬼的形象,一手拿着杀猪刀,一手拿着磨刀石,脚上血迹斑斑,狰狞凶恶吓死个人。
萧崇冷静下来,想起一件事,玉芷宫有一种木偶化形术,对施术者的要求极高。
修为要深厚,雕刻技艺要精湛,会调制染料,绘画的造诣也要高。
只有亲自制作的木偶,才能任由施术者的摆布,让它往东绝不敢往西,让它往南绝不敢北去,让它杀人就杀人,让它放火就放火。
少年的年纪不大,萧崇很难相信这小子有如此高的修为,问道:“你制作的木偶?用了玉芷宫的木偶化形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