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母亲站在收银台,抓着锅勺,聚精会神地盯着来往的潜在客人。
两只弧形的喇叭,挂在门口,吩咐过往路人进屋购买早餐。
“豆浆油条包子宝粥,牛杂牛肚羊汤面,各种副食,快来品尝咯。”
“老板,您这包子多少钱?”
忽然间,一个挎着菜篮的妇女,凑到跟前,指着蒸笼道。
“宝贝,吃个包子再去补习班好不好?”
老妇女牵着一个背hallo Kitty书包扎着马尾表的小女孩,弯腰问她。
“好。”小女孩脆生生道。
见状,母亲道:
“三块钱一个,十块钱一笼。”
“呸,孙女,黄金做成的包子啊,还三块钱一个,我们走。”
老妇女想也没想,拉着背书包的小女孩,转身离去。
浑然没顾及手中小女孩留恋不舍的目光。
母亲翻白眼,朝她吐了吐舌头,嘀咕道:“这都什么人啊,我贵自然有贵的理由,皮薄肉馅多嘛。”
朝远去的老夫人挥了挥拳头,侧目一看,收敛起笑容,对着陈惊道:
“儿子!你今天上学吗?”
“今天周日。”
“哦。”母亲打开了蒸笼,递去一笼:“儿子,来来,来一份。”
蒸笼有些烫,搓搓耳朵又搓搓手,将包子捂凉了这才递给陈惊。
陈惊吃下,道:“好吃。”
撕开皮,热气腾腾,红色的肉馅缩成一团,将包子合拢,一股脑儿塞进嘴巴里。
“妈,再来一笼。”
“别吃了,还要留着卖钱。”
……
“卖包子咯,又大又甜的包子!”
“都给老子过来买!”
陈惊吆喝着,左边看着行人而来,右边目视着他们离去。
脑袋……
右边……左边……右边……左边。
无人来光顾。
……
“妈,你平常的生意都这么冷清吗?”
“看见了你还问。”
……
这凄惨如鸟,淡如烟的生意啊。
陈惊晃着腿,悄悄地掏出三袋海底掏】调料,黑色嗅觉和灰色口感。
黑色调料投放在了汤料桶里。
一切都在电光火石之间发生。
母亲嗅了嗅鼻子,狗一般闭眼在屋里寻找香味的来源,可是由于香味太过浓烈,耗子一般在屋里乱转。
“儿子,你闻闻看,这是什么味道,我总感觉今天有些奇怪。”
距离香源太近,反而不太容易找到。
陈惊一直跟着她,防止她撞倒什么物品,若是接近墙,陈惊就变成那堵墙。
她一定想不到,这香味是从她的汤锅里传出来的。
海底淘,连锁火锅店,其秘方火锅底料一直不外传,名震华夏百余年。
这是陈惊在广州海底淘】火锅店打工时,顺来拿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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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异常正在发生。
在街上,原本冷冷清清的集市,在别的早餐店买早餐的食客,那些挤破脑袋往里钻的人们,纷纷停止动作。
“今天,很奇怪啊。”
“这味道……”
那些给钱的顾客,默默地把钱收回口袋,闭上眼睛,感受着这股香味。
“喂!你丫的还买不买了!不买别挡着老子做生意!”
此人退出,老板看见更多的顾客闭上眼睛,嗅着空气中的味道。
当香味扩散开来……
此味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
其他店的卖早餐的老板,丢掉了手中的汤匙,被砸中了拖鞋浑然不知,闭上眼睛。
感受,欣赏,这属于食神的美好气味。
街道上,几乎所有的汽车,几乎是瞬间,放慢了行驶的速度。
如同蜗牛爬行。
这也导致了后车追前车,后车再追尾后车的连续追尾事故。
没持续多久。
追别人尾的车主,被追尾的车主,下来正要开口对骂,忽然,这种香味飘过来。
人们纷纷不说一句话。
他们下车,车门开着或关着,鼻子指着同一个方向。
一个激灵,闭着眼,这绝对是他们此生闻到最可口的饭香了,一种错过就是毕生遗憾的感受。
交警停下脚步。
放弃了工作岗位,随着人流而去……
这香味……
从何而来……
“我好似闻到了妈妈的味道,闻到这种味道,我好似还躺在娘胎里,没有职场的尔虞我诈,不用怕对手给我下绊子,周围环境如羊水般对我友好!”
“不,这种味道好似初恋情人,多年后,初恋重现,自己身边的黄脸婆变成了小初恋……自己与黄脸婆经历的这些事,变成了和初恋这样一步步走来的。”
街道上……明明是正常人,却如同僵尸捕食一般,闭着眼,全靠香味来寻找路线。
所有人心痒痒,今天必须吃到发出这香味的饭菜,这比什么事情都重要。
一个,两个,十人……百个……千个……更多的人朝着晴裕餐馆而来。
隐隐的。
……山雨欲来。
“这是你自己熬的汤!”
“妈,你不敢相信吧!”
陈惊指着那两只架在火炉上的汤汁锅道。
“真的吗?我闻闻,这还真的是,这怎么会……”
母亲大喜过望,顾不得汤汁的高温,直接沾了一点放在她的舌尖。
母亲皱眉。
“感觉一般般啊,怎么这么香呢。”
“你这样的吃法不对,你应该盛在盘子里吃。”
陈惊朝着餐馆里所有的盘子投放了一团灰色口感调料。
两种调料搭配,才能产生色香味俱全的菜肴。
这也是海底淘】的不传之秘。
这也是陈惊不远万里去广州打工的秘密。
随后拿来其中一个舀了半碗,给母亲递过去,道:“小心喝,别烫着。”
“我会的。”
母亲低低地抿了一口。
目瞪口呆。
”儿子,你也喝一口。”
外面响起了震耳的喧嚣声,两人朝门外一看,不知何时,已经聚集了数不清的人头,那些人头如同芝麻一样,洒满了原本宽敞的街道。
各行各业,警察、公务员、教师、保险销售、农民工、程序猿、律师……
原本在街上摆摊的人,踩在他们的白菜胡萝卜上,也没时间去管别人也踩在他们的白菜胡萝卜上。
更没人去管自己被踩脏的鞋子。
“老板!多少钱一碗!”
“不管多少钱了,我要来三碗!我要带回家给我老婆孩子喝,可怜,他们这辈子还没喝过这么好喝的汤。”
“老板,给我一碗!今天……我小李说了……我要做全班最亮的崽!”
“老板,一百碗,我要一百碗!我们公司开年会,让我好好地表现一番,求求您了。”
望着外面,母亲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毕竟,这还是第一次,有超过两个顾客同时向她发出购买要求。
惊喜来得太突然。
母亲抬头看着陈惊。
陈惊低声道,“妈,我待会儿再向你解释,现在卖钱要紧。”
于是,母亲清了清嗓子,道:
“二十块钱一笼包子,汤面四十块钱一碗,只收现金,不允许赊账。”
人群再次喧嚣,纷纷掏向自己的口袋,拿出一叠钞票,扔出去。
“钱不是问题,你看我这些钞票能买几碗,全买了。”
母亲望着扔在室内的一叠零钱,微微心惊,这人好像怕她不肯收钱似的。
随后笑道:“来,给你一碗面。”
此人的带头作用,让更多的人效仿起来。
哗哗哗!
哗哗哗!
哗哗哗!
一张张钞票在空中飞舞,这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啊,尽皆落在室内地面。
母亲有些站立不稳,踉踉跄跄地险些摔倒,陈惊扶住。
“我不是在做梦吧。”
母亲脸色通红,道:“儿子,快,你快帮忙捡钱。”
只见,母亲重重地拍在铝板桌面上,朝着人群,吼道:
“你们每个人都认真点,交了多少钱,我都记着呢,不准乱报数。”
“来十碗!”
“啊?”
“老板,来十碗,没听到吗?”
“好的。”
母亲喜笑颜开,连盛汤的动作都不是很连贯了,忽然间,陈惊抢过汤勺。
“我来吧。”
陈惊道,“我这些年,也没帮你做过什么。”
这一幕场景,像是静止的油画,烙印在了母亲的心坎。
这是二十三年来第一次,自己的儿子,主动为自己做事情。
“来来,别急。”
“都排着队唷,不排队是没有你的份的,还有……不准撒谎!”
就这样,一点点,陈惊把铁桶里的汤汁舀了出去,这一勺就是十块钱。
他已经记不清做这种弯腰又起身的动作有多少次了。
累。
当然累。
几百次……几千次,根本不清了。
这背后一地的钞票,就是他弯腰的动力。
锅里的汤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一半,二分之一。
最后一碗了……
陈惊将铁桶整个举起来,倒出来已经用汤勺舀不到的最后一丁点汤汁,送入了顾客的手中。
“您慢走啊,明天再来。”
陈惊撸了撸袖子,准备收摊关门。
话音刚落,人群嚷嚷着,不肯散开,他们有的人已经等了两三个小时了,甚至四五个小时,甚至更久。
“老板!你怎么回事啊,有钱不赚吗?”
“老板他娘!你快劝劝老板,不要做傻事。”
他们以为有钱就能为所欲为。
但他们失望了。
“没有了!”
陈惊不悦,拉下铁闸,关门。
大家望着面前一堵墙,纷纷拍门。
“老板!老板!”
外面依然人声鼎沸。
“你怎么有钱不赚嘛,这不科学。”
“你就不能为我们加班吗?你点钟开业,现在才九点钟啊,你每天只营业一个小时吗。”
“老板他娘,你出来评评理。”
……
“甭劝了!你们走吧。”
隔着门,陈惊的声音传出去,大家纷纷噤声,也预感到,这是个有脾气的主儿,只吃软不吃硬。
一张张愁眉苦脸的面容徘徊在老陈餐馆门前。
有的人蹲下来看书,有的人一边看腕表一边瞅着铁门,有的人则是刚抱着孩子过来。
他们堵在门口,尽管门关了,还不肯离去,怕是没有三四个小时,他们不会知道餐馆老板的决心。
母亲正吃着包子,喝着宝粥,面前还有三屉小笼包,双脚泡着热水,洗脚盆的旁边是烤红薯。
看到陈惊把门关了,立刻把脚从洗脚盆里拿出来,开口道:“说吧,海底淘】的调料是不是你偷的?”
洗脚盆边,海底淘】调料的外包装袋静静摇摆。
陈惊欲言又止。
“儿子,干得好。”母亲补充道:“不过,仅此一次,下不为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