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们回来,四人两两间都混了个脸熟,这顿饭展隋玉也不敲诈季然这个跑江湖的穷少侠了,自掏了腰包。谢完游大家的盛情招待,四人走到大街上时分了道。
展隋玉大手一挥,“行了,我把栖宁送回去。你们也回去休息吧。”
*
走了一段后,展隋玉开口道:“你回来后脸色不大一样,那个陶雪戚有问题?”
迷离月色下,樱落似风吹雪,意境极美。两人并肩走着,章栖宁盯着展隋玉手里那盏摇摇晃晃的纸灯笼,弯唇无声浅浅一笑。
“你怀疑她?就不怀疑我吗?”
“季然什么样我多少是清楚的。陶雪戚和你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呵——这种鬼话只有他那样的才会信。
戴着紫梁玉...又是哪家的贵小姐?你们家族和家族之间有联系?我说你们这些富家千金都怎么回事,没事都爱离家出走,传奇话本看多了吧。”
“这你可猜错了,并不是人人都好我这一口。”章栖宁眨了眨眼,理清思路缓缓开口道:“章家做生意耳目众多,但凡货物是通过买卖流转的,无论白道黑道,想查便都不是问题。”
“紫梁玉是件稀罕物,章家也做古玩生意多少会有涉猎。其中拥有此物,还是陶姓的...印象里只有二十年前被烧死在大火里的郑州陶氏一族。”
...郑州陶氏。
展隋玉沉吟了片刻,渐渐也从看过的案宗中想起这一件来。
“二十年前的郑州陶氏,倒是略有耳闻。据说当年陶家一百六十多口人几乎无一生还,没想到还留有后人。”
章栖宁:“陶家以瓷器起家,几代家主经营都算得当,在这行里经年累月的早就站稳了脚跟。
二十年前算是他们家一个巅峰状态吧。所谓物极必反,当一个人爬完上坡路,就该是他朝下坡路走的时候了。生意盈亏,家族兴衰无一不是这个道理。
可财富积累,生意成败,兴也好,衰也罢,大多需要一个过程。陶家倒是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什么都没剩下。说给你听你信吗?
陶雪戚不希望季然知道这层身份,所以过来找我。”
章栖宁巧妙的隐去对方还想杀她灭口这件事。
展隋玉:“你是说二十年前那场大火不是意外。”
章栖宁抬眸欣赏着飘落在眼前的樱花,道:“我们这样的人家就算是真意外也能幻想出一个假想敌来,也正因为这份谨慎平时才会更加讲究,将这种意外发生的可能降到最低。因此,往往最大的可能在我们这儿反而成了最不可能。
陶家出事,相关的大家族当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坚持官府调查。这一点放在平常,哪怕是关系好一点的人之间都不可能这么平静,更何况是利益相关的商户。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章栖宁神色淡漠,仿佛早就习惯了这样的人情冷暖,世态炎凉,转眸看向展隋玉。
“默认。他们都敏锐的察觉到陶家之事非同寻常,搞不好会引火上身。一单生意的折损还可以弥补,但整个家族的命运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展隋玉叹了口气,他还想到了另一种更可怕的猜测。“亦或者,陶家灭门的事与他们有关。”
章栖宁点了点头,她也是这么想的。“我个人更偏向前者,毕竟商人重利。陶家一下子没了后,他们并没有获得实质性的好处。”
陶家一夜倾覆,才发现平常说的话都是过眼烟云。对于根深蒂固的大家族而言,这不过是梢顶晃了晃,连片树叶都未必会掉下来赏脸送你一程。
没有人会真的把荣辱和你栓在一起,强者都是独立的,只有攀附者才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兴也是你,衰也是你,再真实不过。
世事本就如此,更何况展隋玉又听章栖宁说陶家当年的立场可不仅是如此而已。
“具体的我不是很清楚,毕竟那时我还没出生。听说陶家在灭族前十五年左右的运气都好到让人嫉妒。白花花、黄澄澄的银钱流水一般地涌进陶府账房,这或许也是祸因之一。”
“你家对这事是什么态度?”展隋玉不禁好奇。
“章家?我们和陶家没什么交情,生意打都是铺子里的人去谈,没有直接接触过。至于他倒了之后嘛——我们家也有瓷器行,但赶着上位吃相太差,不符合章家的行事风格。
刚好当时各家间也存在猜疑,太冒头未必是件好事。就算不那么做,在我阿姊接手家族生意后还不是一样。如今瓷器一行中,我家称第二有人敢称第一吗?”
提到阿姊——章家长女章世华,章栖宁扬了扬下巴,不禁透出一丝炫耀的语气。
“看不出,你很喜欢你姐姐?”
展隋玉刚说完这句,章栖宁愣了下,垂眸目光瞬间暗了下去。“没有。”
“......”他是不是说错话了?
“话说回来,你似乎也对各家之间的事务关系颇为清楚。”
章栖宁嗤笑了声,不置可否道:“毕竟是章家人,经手的时候多少会了解到。”
“经手?你能处理什么?”总觉得她说这话时的神情有些怪。
“关于这个,展顾问就不要问了。章家虽说是雅商但也并非白璧无瑕,只是有些事没有放到明面上来罢了。”
展隋玉面色一沉。没有放到明面上...
“章家让你负责那些事?”
“不然你以为我凭什么能插手家族生意?就凭我姓章?”
展隋玉知道她说的是之前臧府与通来钱庄的事。“你怎么不早说?早知是那样,我根本不会让你去碰那件事。”
他极认真地盯着她,眼见把人吓得差不多了,章栖宁见好就收。
“好了,唬你的。我家管我管得非常严,一般不会让我做什么。”
不知是不是听了上面的话,展隋玉忽然觉得她说的这个“严”也很有深意。
“家丑不可外扬,没见过谁像你这么积极地把家里的事说给外人听的。”
章栖宁咦了一声,抬眸看向他,明亮深邃的眼睛眨了眨。“是不能和外人说啊。所以,你没发现我是想把你变成内人吗?”
展隋玉瞳孔一怔,当场石化,眼神震惊地望向她,不禁又握紧了提灯手柄。“你,你想...把我变成...”他顿了顿,一边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你可想清楚了再说。”
一边他心里在叫嚣着:管她的,她说是就是吧,一棍子打昏了带走。另一边又牵扯着他的五脏和六腑,一直牵挂到心里,告诉他:要珍而重之。
章栖宁凝望了他片刻,展隋玉失神的样子让她想起那日清晨舟上。今日扳回一局,可他这般当真的表情却让她丝毫没有成就感。
如果一个人骗她是为了得到她,那也许这个人是爱她的,至少他对她是存在某种执念的。
“展隋玉,你若是早点遇见我便好了。”
章栖宁眼神微闪,还未待展隋玉回过味来,接着道。
“在我七八岁时,你用几句好话和糖果就能把我哄走。十三四岁时,凭你这副好皮囊我没准会倒追上去。可如今我要做决定时,想要的又都不是那些了。”
若真定下这个人,便是日后他后悔了她也不会放过他。所以...
“你要什么?”
章栖宁怔了下,抬眸与他四目相对,将眼睛沉入他的眼睛,瞥见一丝幽深的黎明,还有她不能领悟情愫。
“我说,你想要什么?”展隋玉再一次重复道。
“我...”
那当然是...
贪婪的毒蛇吐着信子缠了上来,在她心里发出“嘶嘶”的蛊惑声,朝展隋玉露出了尖牙。
章栖宁摇了摇头,惊慌失措地收回视线和差一点陷进去的心神,将那个念头压了压,抬头冲他笑了笑。“我考虑一下,想清了再说。”
展隋玉深吸一口气,稳了稳,握紧把柄,上前语气加重道:“千万记得,好好考虑。”
展隋玉风流意气,然生于江湖世家从小耳濡目染,最终成了这副雅而不正,似痞非痞的模样。一双桃花眼认真望着你的时候仿佛他眼中只有你一人。
章栖宁觉得有一股压迫力迎面而来,对上展隋玉的笑脸不由心肝颤了颤。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