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愈加低头……
其实,许其也不知道今日该怎么办,只恨得牙根发痒,火冒三丈……有一项是肯定的——非让国子羞辱到骨髓不可,最好能负荆请罪,磕头如捣蒜,证明給如兰看看,罪有应得者卑贱到尘埃里的丑态……那样也最解自己的心头之恨……
这时,不知何时跟踪而来的巧云,突然象影子从国子身后窜到身前……
出乎在场所有人的预料,她不仅怒火全开,而且十分尖刻,道:
“怎么办?你说怎么办——许其,你今天说我听听——”
国子脑袋轰一声,只要她来事情就糟了,想平安解决没门儿——今晚再劫难逃,插翅难飞了……
所以没等她把话说完,国子猛然转过身来,挡住了她竭力往前蹿动的身体,并用力往后推搡,直到推出了东卧室……同时,厉声怒叱,如同霹雳的鞭子,吼道:
“谁叫你来的?!快回家!听到没有,家去—!!”
巧云偏不吃这一套——
今夜的怒仇,加上旧恨,也就是给姑妈送殡回来,听到如兰与一群娘们嚼嘴子的老账——新仇旧恨合凑,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眼光寒芒,劈手揪住国子前胸衣领,用力一甩;国子趔趄一歪,被甩开一道缝——箭步冲到里屋,指着炕上披头散发抽泣的如兰,直眉瞪眼,破口大骂……
她又挥手如剑,直指许其,厉声道:
“你老婆勾引我汉子,我没找你们算账,你还猪戒扛粪齿——倒打一耙——今事儿已经犯了,我还真要一本正经地议论一番——我非让你这个娘们知道,什么叫一人做事一人当——我倒要看看那喷人的嘴儿,还能硬恣吗?!”
许其没料到巧云尾随而来,还如此撒泼放赖;把撒村骂街这一套搬到这来,与许其原来想的背道而驰——起初的计划搅乱了——把两个受伤的男人委曲求全苦心调制的煲汤,莽撞地掀翻,踢碎,谁也没尝一口鲜汤,反倒羊肉没吃着赚得一身膻——真气炸许其的肺管!加上饥饿、困乏、悲愤、屈辱、痛苦,象层叠在一起的乌云,将微弱的一丝理智的曙光淹没,吞并;没有了理智——昏智象点了火的炮仗,砰地炸响,道:
“你个茅坑的石头——又臭又硬——在这你硬我看看……今说好行,说不好,休想走出大门一步!不信你就走着瞧——”
巧云岂甘示弱:
“我今儿就硬,你敢动我半根汗毛试试……哼,你没那个胆儿,借个胆儿你都不敢……”
国子在一旁颤抖焦急,腹热心煎——原本说个软话,认个错,任许其骂的再难听也得忍,打几巴掌也得受,只要能把这事压下去,以后的事再说……谁料想,自己的娘们横生枝节,表面是向着丈夫,实则是将两个家庭推上风口浪尖……不行,如此下去,非烧的焦头烂额不可,后果不堪设想,一定得制止她的蠢行……
国子将巧云往外一推,只要她回家,任打任罚随她,那是后事,今晚一定得听他的……巧云没防备,没脚跟一样,向后一仰,差点跌倒……这使她极为惊悚,震怒,如烈火烹油,无法遏制……
她锥尖儿怒视丈夫——这个表面老实,内心不是东西的狗男人,曾无数次地瞒骗她——那件褂子就是例证——万不该编筐编篓,前言不搭后语糊弄她——今晚还在编着花儿骗她,要不是许其回来戳穿奸情,这对狗男女,不知要嘚嗖到何年何月……
她的眼泪唰地流下,悲恨交加,情怨妒憤,一头撞向国子的胸口,又哭又骂:
“你这个骗子,你的心被狗吃了,你推我干么?有本事你揪小狐狸精呀……你捎东西给她,还跟我过……你个没良心的……”边说边捶国子……
如兰擦着泪儿,收拾了炕上……再臭也是一家人……
看着混乱的场面,都是巧云这个泼妇闹的——心里恨她,恨不得被国子早早拖着回家……刚才不止一次骂她,都忍着,是为往下压事……现在看一切都被这个泼妇、记仇的女人,搅得天翻地覆;平静解决已不可能了,刚才还听到院子,有邻居们来探听的嗡嗡声;纸是包不住火的……
想到这,她站起来,指着巧云,道:
“你骂我是狐狸精,你也不强乎我……告诉你,连三岁孩子也知道!”
巧云反骂道:“……连门口的汉子都往家拖……你个不要脸的……”
“你……连脸都不要你还要么!”
“……我不像你……兔子还不吃窝边草……”
“哼,你的闺女是谁的野种,全村人都知道——你有本事,你敢说是捡的孩子吗……”
巧云一闻此言,脸色骤变……一时语塞……左右观之,拾起一把扫地笤帚,劈头就扔过去,啪地打在窗玻璃上——嘴里骂个不停……如兰捡起一个笸箩,哐当一声也打过来,嘴里也不闲着……
小屋子被两家女人一闹,简直乱成一锅稀粥……
邻居聚在院子和屋里,再也看不下去,听不下去……大体的意思无非是因伤风败俗引起的,不堪入目,不堪入耳……
有的不嗤一鼻,回屋继续睡觉……边走边骂:“——什么事呢,半夜三更,吵吵嚷嚷,还让人睡吗?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当一天一日的事……
有去劝慰,将巧云拉出屋,边扯边劝:
“走吧,国子媳妇,不动那肝火吧……留着后劲过日子不好吗?走吧!”
巧云边走边回头骂,扬言等天亮后饶不了你!
许其插不上嘴,便来到院子。
此时肚子早已饿过时,已感觉不到饥饿……他掏出烟,一一分给前来真心劝解的以及半劝解半看笑话的人……
早到的用讥讽的目光,玩味着许其脸上复杂的表情,边吸烟边眨着因为刺激又不得不压抑的眼神……
晚来的,在接到许其递过来那根表示安抚、包容,暗示他愤怒、委屈的烟后,一脸不解的问许其:
“家里咋的,么个事半夜三更的……”
许其抓头挠耳,欲说又止……
早来的引以为傲在晚来的脸上掠着,再轻蔑瞅着许其那虚弱、故意往别处看的为难表情……又朝晚到的边眨巴眼儿,头边朝屋内提示性一点,……晚来的回瞟许其,读着那脸上的窝囊、痛苦、凄楚、委屈……便知之七七……
国子的脸越来越挂不了,随着邻居越来越多,愈发站不住……
众人的目光复杂,残酷——
熟悉的邻居,那眼光也不熟悉了;以往冲你笑的友善者,目光也变冷漠;以往不服气的,变的更加不厚道;象锥子穿心,象刀子闪寒光;在相互间的对视中,因之衍生的嫉妒、怨恨、寻隙、挑事的目光,象漫天飞舞的沙子,既让你遍体鳞伤,又能将你活埋……实在如触针毡……恨不得地陷缝而入,穿洞透墙而去……
他恨,若不是泼妇老婆巧云,今夜的事谁能知道——这下可完了,东窗事发,鸡飞蛋打……太晦气了,村里没有不知的,老娘又怎么想……他暗暗叫苦:哎,今日太倒霉,太背运,的确是个黑色的日子……
国子从屋里出来,绷着脸,扬起头,越过人墙,眼往半空瞅,心却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下……如困鱼脱刺钩,穷囚断绑绳……
许其一看,站了起来,情绪复杂地挟持着,手指头在半空中点戳,不无讽刺,道:
“国子,你今天可是过瘾了……你别丧着脸呀……有本事笑着走哇……”
没想到这话引得,早就压抑的围观者,大笑……
他们的确笑,顾及不了国子的感受,你自讨的,旁人为什么要为你担着?此时一定不想再回去……走到这一步,难道回的去吗?
但体内最原始的雄性,执着行事的初心,让他蹦出一句浑话,如兰闻之愈加恼羞成怒——原先他的悔过和服软,就像不曾有过——他啐一口,轻蔑道;
“许其,你用不着说轻巧,今国子我告诉你,一个巴掌拍不响——母狗不甩尾,公狗不上身——你听明白就行了——”
完了,扬长而去……
笑者,一时哑然……
墙缝儿,奏出哀怨的虫鸣……
许其的脸,扭曲得跟隔年老丝瓜一般,不知白色什么最顶用,也不知哪个词最恰切……嗫嚅着,抖着嘴唇,指着寒夜里快消失的背影,用尽力气呼喊;
“你小子有本事就回来——”
完了,慌忙扶住了墙……
事情闹到这步,是眼下怒发冲冠的许其,始料不及的。
此时,想收场也不可能了。如果当初预料到是这样一种结局……冲动啊冲动……
自从丢钱后,从大连往回走,就盼着有个温暖的小屋;此时更盼着,有一种宁静的生活……
可是他忘了,那种生活,是要有淡泊的心境相伴的……忘却的还有,今夜的罪魁祸首,本不是简单的冲动……
今夜不是巧合……
青山挡不住,毕竟东流去……
山再高,挡不住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