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树良设宴的地方在晋州城内最豪华的酒楼,位置离他的侯府不远。这酒楼虽远不及皇甫在京城的月宿楼奢华,依旧称得上气派非凡。晋州城里多是驻守边关的军官家眷,军队握有兵权当然傲气,可银两不一定比朝廷官员拿得多。
不知侯树良到底是心大还是自负,这次为了款待我们,将整座酒楼包了下来,美其名曰安保需要。
“来来来,各位大人快入座。”
侯树良笑呵呵招待我们。我跟上官椿坐在一起,看了一圈桌上美酒佳肴一应俱全,十分满意,不禁低声脱口而出,“这下有口福了。”上官椿嫌我不和规矩,胳膊肘暗暗捣了我一下。
“呵呵呵。”侯树良听见了却很是高兴,接我话说,“听闻上官公子少年游走天下,想必吃过不少美食,能入上官公子的法眼,也算侯某的一番苦心算没有白费。各位大人,这顿宴席的菜品侯某费了不少功夫,但愿合各位大人的胃口。”
此时,上官椿发现有两个席位还无人入座,便问道,“侯知州,今日还有其他客人?”
“正是正是。让各位大人久等实在不好意思,下官...”侯树良本想跟我们解释之时,他的管家轻声在他身边耳语几句,侯树良随即笑道,“哎呀,刚说人来,人就到了。还请诸位大人稍等。”
他赶紧小步走到门口,不一会儿,和一位年轻女子一同搀扶着一位的老太太走进屋内。
我眼眉一挑,察觉这位老人家虽年迈体弱,依旧能保持从容优雅的走路姿态,举手投足气质不凡,绝非平常百姓。
侯树良跟随老人的脚步,将她搀扶到李螭跟前,介绍道,“誉王殿下,这是家母明氏。家母听闻殿下亲临甚是激动,一定要来亲自问候殿下。”
老人将双手交叉放在胸口向李螭屈膝行礼,“草民明氏向殿下请安。”
李螭赶紧搀扶明氏起身,“老人家不必多礼,快请起。”
西唐人行礼多为双手作揖,面前皇室贵族行跪拜礼。上官椿瞧见明氏的行礼方式微微皱眉,小声喃喃道,“这老人行的不是西唐礼节...”
我悄声回答他,“没听见人家姓明吗?”
“明?”上官椿想了一会儿,“北延的明家?不是多年前已经...”
“那才是几年前?你看她嫁到西唐几年了?”
应鹰站在我身后,提醒我们,“小声点。”
兴许是我和上官椿窃窃私语引人注目,明氏看向我们。明氏看到我的一瞬间,眼神中有些恍惚,伸手要朝我们走来。侯树良连忙介绍道,“母亲,这位是锦衣卫指挥佥事,应鹰,应大人;还有大理寺寺丞,上官椿,上官大人,身旁这位是上官井。”
应鹰以为我们惹了明氏生气,责备得看我一眼,遂即作揖,“侯老夫人好。”
上官椿也向明氏作揖问候,“侯老夫人好,在下上官椿。这位是上官井,在下的堂弟。”
我同样微笑着向明氏作揖。
明氏似是愣了一愣,然后问道,“憬...你是...男子?”
我胳膊肘捣了捣上官椿,小声说,“问你呢。”
上官椿才反应过来明氏的手指似乎指向他,赶紧回答道,“诶?是...是男子。”
“哦,男子。老身还以为那孩子活过来了...”
明氏这话说的活像见鬼,说懵了上官椿。侯树良连忙打岔,“家母年迈,耳背眼盲,还请上官大人见谅。啊对了,还有一位贵客忘记介绍,旁边这位是江在雄将军的爱女,江佩莲,江小姐。”
江佩莲向我们作揖,“各位大人安好。誉王殿下安好。”
李螭回礼,他那张俊俏的脸庞配上和蔼可亲的微笑,迷得江佩莲不禁耳朵发热。
江在雄的女儿?我其实见过不少武将出身的女子,多数性格桀骜不驯,举止打扮也多有几分男孩子气。我默默观察眼前的这位小娘子,杏眼可人,红唇似樱,皮肤如脂,手指若白葱,整一个玉雕的美娇娘,谁能看出来有个当军官的爹?不过话说回来...这就是那日耽误了侯树良迎接京城官员的原因?
上官椿作揖问候,“原来是江将军的千金,在下还以为是侯知州的令嫒,失礼了。”
侯知州连忙摆手,“上官大人说笑了,下官哪有江将军那么好的福气。江小姐心善,今日陪家母说了好久的话,又搀着家母出门。我也好久没见母亲这么精神过,真是让江小姐费心了。”
江佩莲微笑,“侯知州过誉了。侯老夫人身份高贵、见识广博,能与侯老夫人说上话是小女的福分。”
“江小姐谦虚了。既然客已经到齐,还请各位大人上座吧。咱们准备开席?”
宴席开始,我们各自入座。丝竹管弦响起,美女舞娘上台。侯老夫人象征性地坐了片刻,与李螭、江佩莲二人说了会儿话便回家歇息了。侯树良与我们一一敬酒,你言我语中笑声不断,酒宴气氛热闹。暂且不论他为人是否正直,情商确实高。这种人真的会因为迎接江小姐而置京城官员不理吗?
应鹰和李螭是侯树良的主要交流对象,好在应鹰千杯不醉,与侯树良喝了多少个来回依旧面不改色、神志清醒。李螭也是个人精,喝了几杯之后,不知用什么借口开溜。过了一会儿,江佩莲默默退席出去了。
按照这个架势,侯树良很快就会找到我和上官椿了。我心里一紧,如果我在应鹰面前喝醉,他还不得把我绑起来监禁几日?这可不行,得溜。刚好找机会跟那江家的小姐聊聊。
我匆匆喝下几杯酒,又将两三杯洒在身上,再偷偷服下一枚药丸,尿遁退席。
果不其然,我在酒楼的花园里找到了四处张望的江佩莲。她果然是追着李螭出来的。这小妮子和她的长相一样天真,李螭一个假笑就勾走了,真不给她爹省心。
我假装醉酒悄悄走到她身后搭讪,“哦?这不是...江...小姐吗?您在这里,找谁呀?”
江佩莲被我吓一跳,闻到我一身酒味,条件反射性地退后几步,长袖掩住口鼻,看见是我,努力挤出一个端庄的微笑,“这不是上官公子吗?您不在酒席上,跑到这里做什么呀?”
哟,还会转移话题,江佩莲还没我想象中那么简单嘛。
“我啊,我来找...来找誉王的。你有看到他吗?”
“誉王殿下?”江佩莲眼珠子一转,想发现了什么宝贝似的眼睛放光,“上官公子...与誉王殿下很熟吗?”
我暗自奸笑,结果还是个天真的大小姐,上钩了。
“熟!当然熟。我带誉王去的青楼,能不熟嘛。”
一听到青楼二字,江佩莲的脸迅速黑了下来,“你在说什么醉话,誉王殿下怎么会去那种地方。”
“怎么?听你这话,你与誉王很熟啊?”
江佩莲骄傲地轻哼一声,“那是自然,誉王殿下原本要与我立下婚约的。”
婚约?我眯眼瞧江佩莲的样子不像在撒谎。
“原本?哦~那就是...黄咯?”
我说的直截了当惹江佩莲不开心,她白了我一眼,“父亲不答应。”
“哦~父亲不答应。”
我像个醉鬼一样重复江佩莲的话,江佩莲撅嘴瞪我,似乎瞧我与她年纪相仿,没喝几杯就醉了,一身酒气估计醒来记不得什么,索性找我抱怨起来,“可不是嘛,真明白父亲他为什么不同意这门亲事。誉王殿下待人和善,脾气又好,博学多才,而且...”
“而且,玉树临风、风流倜傥、英俊潇洒!”
被我夸张的胡话接茬,江佩莲掩嘴笑起来,“你这人,看着就鬼灵精怪,喝醉了更有趣。”
我摇摇晃晃地站直向她深深地作揖,“承蒙江大小姐抬举!”
江佩莲再次笑起来,弯弯的眼睛像月牙儿。
不远处,一个随和的声音传来,“二位在聊什么,这么开心?”
江佩莲一惊,赶紧掩嘴整容。看这架势,不听声音都能知道是李螭来了。
我继续装醉,故意夸张地转身过去,“誉王殿下!我们在聊您啊!”
江佩莲一听,暗地扯我的衣角,暗示我不要将她讲的话说出去。幸亏我没真的喝醉,心领神会,讲道,“我们说您博学多才,一直呆在王府里太可惜了,该多...多出门...走动走动。”
江佩莲心里松了口气,微笑着说,“可不是嘛,誉王殿下才华横溢,定有许多文人才子愿意与殿下结交的。”
我夸张地连续点头。
一旁的李螭眯眼微笑,“江小姐、上官公子过誉了。我确实人际交往不广,只是也不缺可以交心的朋友。哎,只可惜,来晋州之前我那友人与我闹矛盾,非要与我绝交,仍我如何挽回都不愿理睬。哎...真叫人心痛啊。”
李螭的语气悲戚怜人,眉眼间写满了痛心与忧伤,然后偷偷观察我的反应。这显然是看出我醉酒是演戏,于是借机演戏给我看的,若不是江佩莲在,真想一个白眼丢给他看。
只是江佩莲真的相信了李螭的话,关切地问道,“誉王殿下待人友善,怎会闹到绝交呢?”
李螭叹了口气,“说来也是我的不好。我无意间弄坏了人家的笛子,碎片割伤了自己,我那朋友便觉得是自己的过错,心中有愧自此不愿与我来往。”
江佩莲惊讶,让皇宫贵族受伤可是大事,“哎呀,殿下受伤了吗?”
“没有大碍。我的伤也是我那朋友第一时间医治好的,她医术高超,一点伤疤都没留下。”
我心里骄傲,那是自然。
江佩莲放下心来,微笑道,“既然殿下无碍,殿下的友人自当感恩才是,竟敢因此与殿下绝交,未免过于孩子气。可若真是如此,誉王殿下的友人想必也十分在乎殿下呢。”
李螭微笑,“那是自然。”
我暗暗赌气,这俩人说谁孩子气呢。我确实心中有愧,可也不全是啊。
“誉王殿下与殿下的友人相互理解、欣赏,那殿下只要告诉他自己的真意,想必殿下的友人定会心回意转吧。”
“江小姐说的极是。可那人一直闭门不见,我即便有话也无处去说。那依江小姐之见,我该如何表明心意才好?”
“是呢...”江佩莲认真地思索起来,“殿下方才说无意间弄坏了友人的笛子,即便殿下的友人不愿与殿下直接见面,那殿下何不借笛子传达心意?”
李螭愉快地笑了,“江小姐果真聪慧过人,而且好巧,小姐与我想到一块儿去了。我也正想找个机会将新的笛子送去他家。”
他的笑容灿烂,看得江佩莲脸红心跳。
“上官公子觉得,此法如何啊?”
只可惜我不是江佩莲,李螭笑得再好看也不能把我收买。他们二人一唱一和之间,我离开酒席的时候吃下的延时催吐药起效了,终于,肚子里的酒气提到嗓子眼儿,现在正是好时机!
“我啊...我...”
话没说完,我假装条件反射性地双手抓住江佩莲,将肚子里的酒和汤全数吐在她的衣裙上。
下一秒,江家小姐的惨叫声冲破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