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羲和很乖的闭上嘴,眼睛却向下一瞥,夏玉成的腰上,有一枚玉佩。
果然如此。
大燕的风尚就是腰系环佩,这玉佩玉质流光,温润灵动。显然不是凡品,要命的是这玉佩夏玉楼也有一块。
更要命的是这一代的皇子都有一块,皇帝亲赐,荣耀万分。
最最要命的是,这个人,她居然不认识?
其实也不是完全不认识,至少他那张脸和皇帝有点像,而且既然有这块玉佩,身份跑不开是个皇子,皇帝的儿子不多,就算一个一个的排除,她也能知道是谁了。
赵羲和的心里,已经有了推论。
前世,夏玉楼曾经跟她说过:“若非九弟已死,恐怕这争位之路,走的会比现在艰难万倍。”
“九弟是父皇最为宠爱的儿子,要不是英年早逝,恐怕父皇会为了他改立太子。”
赵羲和低头浇花,手里的水壶倾倒下来,她随意回答道:“恭喜恭喜,不过我更有一个问题不明白。”
楼阁深深,远山烟雨。夏玉楼不知她的意思,道:“你问。”
赵羲和搬起手下正在浇的花,极其不解:“你为什么要让我种蒜呢?”
夏玉楼看了她一眼,确定她没开玩笑:“那是水仙!”
赵羲和把花盆递到他面前,不满道:“我都闻到蒜味了。”
被她这么一搅和,夏玉楼原来的感叹之心完全没有了,他拿起那盆花来,浅青釉面光可鉴人,黑褐泥土中间,静静的坐着一颗饱满的大蒜。
他凑上去闻了闻,发现那真的是大蒜。
一瞬间,他那好看的眉毛皱了皱。
“哈哈哈哈哈哈!”赵羲和把盆里的蒜拿掉,摊开右手,是一颗蒜形的植物,“哎,跟你变了个戏法,你还真信了。你也不想想你手下的人多精明,花房和厨房的东西能分不清楚吗?”
夏玉楼把手里的蒜接过来,被赵羲和胡搅蛮缠的混起来,他已经分不清楚大蒜和水仙了,不禁看着她,道:“我忍你很久了,你是来耍宝的吗?”
赵羲和自认是个会看脸色的人,知道他不是真心生气,连忙顺毛:“哎呀,我知道九皇子薨了。你是不知道,那年我回家的时候,京城里一片缟素,我又不敢问是不是有了国丧。偏偏那个时候我那个丫鬟还怪不懂事的,说我回去要穿喜庆点。结果一到京城,满眼都是白的,就我一个人穿红着绿跟过年似的。京兆府一抓,我们府上还来领人,领了回去就是家法伺候,红艳艳的血,可真是喜庆极了。”
赵羲和行事颇无章法,全凭感觉,他跟她相处这么久,也知道她向来是这副样子。
夏玉楼道:“你的经历还真是丰富,修过佛,养过狗,打过人,原来还蹲过京兆府?”
赵羲和叹道:“没办法,记忆太深刻了。我本来要高高兴兴的回家去,结果一群衙役来逮我,我都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后来回家了我三妹才跟我说,九皇子薨了,皇帝哀痛不已,罢朝三日。仪制如同国丧。”
夏玉楼似乎很同情:“原来你这么惨,放心吧,以后有我在,绝不会让你再受委屈。”
赵羲和理所当然回答:“那当然,我好歹也和你是一起的啊,我的事就是你的事,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嘛。”
夏玉楼笑起来,他生的俊秀,笑起来的时候暖日融融,便若春风十里。
可惜,这一切只是别人费心编织的梦境,等梦到了该醒的时候,织梦人就会给她最沉痛的一击。就连这些梦,也是精心设计,为的只是让当时的她一心一意爱上这个隐忍沉稳的皇子,为他的大业铺上最为花团锦簇的路。然后,做个绊脚的石和过河的桥,被人一脚踢开罢了。
这样的美梦,她宁愿从没做过。
这些要只是一场梦,或许她此刻对于赵温语和夏玉楼的恨意,也不会那么刻骨铭心。
看了看夏玉成,赵羲和前世没见过这位九皇子,她回归之时恰是他魂归之日。
锦康二十三年六月十八,刚过十五岁生日的赵羲和从江安启程。
锦康二十三年六月十八,乾乐帝最宠爱的儿子夏玉成,薨,谥号明德太子。
看来前世的今日,夏玉成也来过这个庵堂,只是她不知道罢了,这种跨越时空的相遇,说起来确实是种难得的缘分。
她不禁同情起来,前世夏玉成死时,好像才十八岁。
这么说起来,这位仁兄比她还惨,她前世至少还是十九岁才死的。
她不禁对这光风霁月的少年,产生了些许微不可察的同情。都说天家富贵不可言,可是其中那不为外人道的阴谋权诈,又丧了多少鲜衣怒马少年郎的命。
夏玉成不知道这少女竟同情起他来,他的眉并不很浓,生的恰到好处,哪怕是皱起来的模样也很好看:“你叫什么名字?”
说话的声音既凉且冷,如冬天的冰崩然碎去,寒风便从那破冰的湖上呼啸而过,只是入耳就生出胆寒之意。
一旁的素心禅师只觉得这个十多岁的少年,气势远不是她见过的任何人都比的。哪怕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也带有上位者那不容置喙的命令感,压迫的人不得不服从。素心禅师不禁想,若不是旁边的赵羲和趁势一扶,自己都要跪下去了。
这少年看着就不是一般人,恐怕是个京城官员着心培养的杰出子弟,将来要入朝为官的。
以她浅薄的见识,这已经是她能相想象到的最大来头的人了。她永远也不可能知道,这少年身份远在她的想象之上,贵不可言。
可是,看向一边的赵羲和,却见她神色如常,一脸的不卑不亢,如一潭静谧的湖。
“承蒙大人相问,民女赵羲和。”她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与少年对视着,那惊为天人的容貌和上位者的气势,对她好像完全没有影响。
夏玉成应该早已吃完了饭,从赵羲和进门上菜之后,并没有见他再拿起筷子。他的手指轻扣在白木桌上,表情也沉吟着,好像这话根本不是跟赵羲和说的:“你说这道菜叫江山夜雨,为何?”
这菜名并不是她起的,是静心禅师刚刚来厨房的时候,诗兴大发来的,她只是随口一句,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别人哪里知道这菜为什么要叫江山夜雨。
“江山青绿苍翠,夜雨绵长如丝。”赵羲和只好瞎编了一通。
“呵。”
一声充满嘲讽的笑,她注意到夏玉成的身旁有个人,这人衣着又在别的护卫之上,显然是夏玉成的亲卫,格外俊朗的少年郎。一身锦袍,英气逼人。
刚才好像没看见他,还是她没注意到?
少年郎嗤笑一声:“不过是盘酸菜炒粉丝,也配叫江山夜雨?”
她正要回一句“有意境便是山水,只要心中自有一片山水,叫什么很大不了吗?”,但这话在脑海中不过只是一瞬间,还没说口她就明白不对。
这少年郎是夏玉成的亲信,说出的话肯定是他的意思,夏玉成贵人事多,哪里有什么时间跟她讨论什么菜名。表面上是在说酸菜炒粉丝,事实上肯定别有深意。
所以这句话的意思应该是:你一个小人物,也配对江山说三道四?
果然是皇家,言语里包含的机锋和这种对江山的占有欲,都真是让人刮目想看。
少年郎站在一边,抱着柄剑,脸上尽是桀骜的样子,一双眼睛看着赵羲和,道:“怎么,说不出话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