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子珍在锅灶上做着饭,胡雪佳放学了回到家,嚷嚷着饿了,夏子珍从屋顶的梁上篮子里拿出了一个煮熟了的红薯,掰了一半给胡雪佳,另一半给了胡雷佳。
胡雪佳吃着红薯对妈妈说:“妈妈,我很想问你一件事情,”“嗯,你说”夏子珍边做事情边说着话。“妈妈,你说二疤头是我的二伯伯,可是他怎么那么可怕呀?”“可怕?你怕他吗?”“是啊,每次看见我都怕他,他那样子太吓人了,每次看见我都要抱抱我,不抱别人,就想抱抱我。为什么呀?”
这个时候,夏子珍停下了手中的活,对胡雪佳说:“他那是想疼疼你的,以后不许欺负他啊,我对你说过了,他是你的二伯伯,一家人,不能欺负他知道吗?”
“一家人?那你为什么不和他说话呀,我一次也没有见过你和她说话,你总是不理他。”
“别瞎说了,反正你不许欺负他。”夏子珍显然不想提到这些事情,也不想孩子们欺负他。
胡雷佳说:“二疤头不是我们一家人,要是一家人应该睡在一个屋子里呀?”夏子珍瞪了一眼说:“瞎说什么?出去玩。”
夏子珍轰走了孩子后直愣愣的发呆,想起了二疤头,想起了当年二疤头在土窑干活时两个人经常见面的情景,想起了那天风雨交加的晚上。说真话,当初看好的是二疤头,后来虽然他结过婚,但是夏子珍心里还是一直念着他。
唉......看到如今的二疤头,心里酸酸的,但是相比较胡玉桥来说还是强了很多,现在他沦落到这样的地步,她心里也很难过,不听话的眼泪在眼睛里打转了,一颗泪珠偷偷的掉了下来。身边的锅灶呼呼的冒着烟气,一阵呛鼻子的味道打破了她的回忆。
胡玉桥回到了家,放下农具,不男不女的声音飘进了屋里:“孩子他妈,孩子回来了吗?”夏子珍没有抬头说回来了,胡玉桥看着夏子珍不对劲的样子,靠上前去想看看:“你这是怎么啦?”“烟熏的,烟雾太大了,没什么。”
胡玉桥心里明白的很,夏子珍心里整天闷闷不乐的样子肯定与二疤头有关,平常也能听到一些闲言碎语,但是他从来都没有捅破,更何况她是个能干的人。胡玉桥又是窝囊废,也怕她,在村子里多多少少还是能听到风言风语的,所以也不敢问也不敢多说话。
但是他心里还是不好受,所以平时也不让二疤头来家里,看见二疤头就像是陌生人一样的。现在二疤头变成这个样子了,他心里倒是宽慰了许多,巴不得他变成废人才好了,巴不得他永远失踪才好了。所以二疤头失踪了,他虽然也去找了也是做做样子而已。其实他那天是真的找到了二疤头,他明知道他是跟着卖艺人走了,但是他装作没有找到,回来的时候谎称说没有找到。
吃饭的时候,胡雪佳兄弟啃着红薯,喝着稀饭,想起什么似地问了胡玉桥:“爹,你说二疤头怎么好几天没有看见了?村里人都说二疤头死了,是真吗?”
“小孩子别瞎说了,好好的人怎么会死了呢?吃饭。”夏子珍用筷子敲了一下胡雪佳的头,胡玉桥说:“你打孩子干什么呀,”夏子珍瞪了一下胡玉桥:“没你的事情,吃饭。”
胡玉桥于是不再说话。胡雷佳又说:“爹,妈妈说,二疤头是我们一家人,一家人怎么不睡在一起呀?”
胡玉桥刚刚想说什么又被夏子珍拦住了:“就你话多,是你二伯伯当然是一家人了,以后不许欺负他啊?”
胡玉桥喝着稀饭,低着头,眼睛里似乎在闪耀着什么,在想着什么,偷偷的看了看夏子珍,并没有说话。
胡雪佳又说:“二疤头死了更好,同学们老是说我像二疤头,说他才是我的亲爹。”
夏子珍腾地站了起来,啪的一巴掌打在孩子的头上,胡雪佳哇哇直哭。胡玉桥护着孩子说:“干嘛呀,打孩子干嘛呀?孩子的话能当真呀。”继而转头对胡雪佳说:“乖,以后别瞎说了,那都是人家骗你的,以后谁要再说你就和他拼命。”话虽这么说,可胡玉桥心里那个难受的痛啊,丢下饭碗,走了出去。
夏子珍也回到了里屋,眼泪吧嗒吧嗒的直掉。胡雪佳胡雷佳看到妈妈哭的样子跑过来安慰妈妈说别哭,以后不说了,以后谁要是再说我和他拼命了。夏子珍摸着孩子的头,抱着孩子哭得更加伤心。
天气越来越冷,眼看到了年底。
生产队的牛棚里烤着火,没有事的老人孩子都躲在牛棚里烤火。孩子们在河里走冰,在冰面上玩玻璃珠,玩着各种各样的游戏。屋前屋后有推铁环有打瓦片,有掼纸牌有掼墻碑等等。
大人们有的烤火有的纳鞋底,有的赌钱有的晒太阳,总之,一到冰天雪地的时候不能干农活的时候就是玩。那个时候也没有打工的词语,当然也没有挣钱的地方,整个经济都比较萧条,人们的生活很困难,还没有达到温饱的地步,生活很贫苦。
要过年了,家家户户都会到集市上割二斤肉回家,买点瓜子什么的慰劳一下巴望过年的孩子们。
夏子珍家也不例外。外面刚刚下过一场大雪,路面都是雪,没有融化的迹象,天气很冷。胡雪佳穿着拖鞋在满院子跑闹,要说这个时候穿拖鞋也是真的贫苦到了极点。别人家孩子虽说没有很好的棉鞋至少也不会穿着拖鞋的,起码也是高木屐,就是用木板做的鞋底有两条两寸高的腿做成的鞋子,里面填上麦草就能保暖。
也许是胡雷佳小几岁,脚上穿的是高木屐,身上穿的是棉衣,虽然没有内衣但也足以挡寒了。也可能是适应了吧,孩子们不觉得冷。胡雪佳的脚冻得通红,但是玩起来还是看不出他嫌冷,身上是别人家送的破旧的棉袄,经过夏子珍缝缝补补也能将就着穿,但是总比没有要好的多。
夏子珍夫妻的身上就更是破旧,穿的衣服还是结婚时候的衣服,总之是很多年没有添新衣裳了。整个村落都比较穷后,别人家相比较而言要比她家稍稍好过一点。
夏子珍让胡玉桥找人做一双高木屐给胡雪佳,胡玉桥推脱说要过年了找不到人做。夏子珍说不是早就让你找人的吗,胡玉桥说人家木匠忙不愿做,况且家里也没有东西换呀,夏子珍说是你自己不愿意吧,胡玉桥瞥了一眼。
夏子珍想到了家里的猪,“那这样吧,反正要过年了,咱家的猪也可以卖了,你明天去集市上把猪给卖了。”“那猪不是还小吗,过年二三月才长大呀?”显然胡玉桥不舍得卖猪。“那你是心疼猪呢还是心疼孩子呢,你看孩子的脚上冻的疮,还能看下去吗?”夏子珍不依不饶要卖猪。
胡玉桥不说话,坐在一边,抽着烟袋锅子,眼睛不敢看夏子珍。夏子珍说:“那好,小大,小二过来,你们把鞋子脱了。”
两个孩子跑过来,听到妈妈的话都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更不知道为什么要他们脱鞋子。
夏子珍说:“你们两把鞋子脱下来交换一下穿。”胡玉桥赶紧过来说:“你怎么这样啊,小二还小,小大已经适应了,就将就着过年吧?”语气中有点商量有点袒护,声音不大,他也不敢大声和夏子珍说话。
夏子珍说你不卖猪就交换穿,胡玉桥只好答应明天卖猪。胡玉桥继续去干活了,心里实际也憋屈,他心里明白,老听说胡雪佳是二疤头的孩子,所以他在袒护小二,但是又不敢说出来,他也没有胆量说出来,他又不希望这是真的,总之很矛盾。
只有夏子珍心里清楚得很,她不希望小大受委屈,手心手背都是肉,都是她的儿子,他不忍心小大的脚冻成那个样子。所以坚持卖猪,尽管猪仔还没有长大,但是没有办法,年是要过的,孩子的鞋子是要买的。没有办法胡玉桥卖了猪。
三十的晚上,每家都要多多少少地买点鞭炮,贴上春联,显示吉祥。孩子们的压岁钱或多或少,一毛两毛都可以。胡雪佳的压岁钱是五分,胡雷佳的压岁钱是一毛。夏子珍看着胡玉桥这样给孩子压岁钱,心里很不是滋味,问为什么两个孩子不一样。
胡玉桥解释说小大是大孩子,懂点事了,他不会怪的。其实胡雪佳早已躲在了一般抹着眼泪。夏子珍把胡雪佳搂在怀里,偷偷的塞给他五分钱,胡雪佳会意的点点头。悄悄的收起了五分硬币。
大年初一,胡雪佳胡雷佳穿着新的高木屐到处玩,满村跑,去捡人家门前的哑炮仗,和小朋友一起捉迷藏,很开心。大人们有的看纸牌,有的磕着瓜子,有的拉拉家常做点针线活,农村就这样了。虽说是农村,但是农村的年味一样也不缺,吃饺子,贴春联,放鞭炮,跳财神等等什么都有。
二疤头妈妈此时已经病入膏肓了。年前把猪仔卖了,除了还帐以外余下的一点钱存在了二舅那里。请别人打了二斤猪肉,将就着过年。胡玉桥夏子珍经常过来帮帮忙,也送了点过年才吃到的馒头,但是已经很难在坚持下去了。
自己坐在小桌边很吃力的用单手包着饺子。中午时分,桌子上摆了两双筷子,盛了两碗饺子,冒着热气。拄着拐杖走到院子的大门处,靠在用木桩做成的门的柱子上,她在张望,她在等小楼子回家。年三十的时候就没有等到小楼子,初一应该回来了吧,她这样想的,希望小楼子一下子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等呀等,望呀望......走来了施永平,老远就喊姑姑。老人听到永平过来,招呼了一下,又朝永平的身后望了望,只看到是永平一个人的影子,她很失望。她多么希望永平能把小楼子带回家。
永平带来了条酥,就是一种点心。老人接下了后领着永平走进了屋子。永平看到桌子上的场景,知道姑姑在等二疤头回家,心里不由得难受起来。
这时候邻居张翠花也端来了饺子,看到眼前的情景连忙安慰说:“大娘,抓紧吃吧,你看饺子都凉了,没有了热气了。吃我端给你的饺子吧,哎呀,我帮你热一热。”说这话就忙了起来。
永平也安慰说:“姑姑,我看他是回不来了,成是死在外头了。别等了,唉......什么人什么命,别等了吃吧。”老人端起了碗,夹起一个饺子颤颤巍巍的送到嘴边,还没有咬一口,泪水已经掉在了饺子上。看得张翠华也跟着掉眼泪,看的施永平不敢往下看。
其实老人何止是今天在等呀,哪天都是烧好了饭在等他那可怜的小楼子回家,逢人就问,问看到了小楼子没有。过去了小半年了也没有音信,不知道是死是活,临死前她想看看小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