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了东宫慕容萱的住处,慕容萱便让人拿了药,忙替我涂抹膝盖上久跪的红肿:“姐姐受委屈了,只是太子现在恨不得一口吞了秦王,见了你拿你做筏子是必然的。”
我浅浅一笑:“今日多亏了妹妹,若不是妹妹我还不知道在那要跪多久。”
我涂好了药放下裤脚,端了杯石榴露解渴,我原是渴极了一口喝干了手中的石榴露:“想必太子对你极好。”
慕容萱冷冷一笑,宛若落日下的即将残败的花朵:“姐姐,你瞧我这可好,这屋里的摆设都是万金之数,可是都是太子喜欢的东西,却不是我喜欢的。”
她摸着自己手臂上的玉镯说:“太子喜欢像姐姐这般温婉柔顺的女子。可是姐姐知道的,我自幼不是温婉柔顺的女子,我不喜欢莲步轻移,不喜欢窝在房里做女红弹琴作画。”
慕容萱靠近我说:“姐姐,她我知道你过的舒心。以前你总是眉宇间透着淡淡的忧愁,如今不仅那股子忧愁没了,还多了几分从容开朗,比在闺阁里的小娘子还要自在。”
慕容萱似小时候般靠在我的身上:“姐姐,我现在只想着你和秦王,还有我的小侄子、小侄女们脱了这困局。我是已经心如朽木的人了,阿耶、哥哥都没了,只有你了。”
我见慕容萱如此,心生怜惜搂了她在怀,我突然想起,阿娘走的那年,慕容萱和我也曾这样依偎着彼此,无论怎样,我们是血脉相连的姐妹
我带着愧疚说:“这些年苦了你了,我有时候在想,若是当初比嫂嫂早一步便好了,是我对你不住。”
慕容萱握住我的手,冷冷一笑:“若有下辈子,太子也好,秦王也罢,我都不嫁。我只想找一个一心一意待我的。就像秦王待姐姐。”
我低头一笑:“王爷也是有着许多妃妾的,这世间,哪里有一世一双人的,都是莺莺燕燕的养在府里。”我拨弄着慕容萱头上簪的珍珠步摇,冷冷一笑。
慕容萱扯着我的袖子,痴痴一笑:“姐姐,我不是蠢笨的人,秦王自去年七月便和你一同住在议事处,他是担心若有个差池,来不及护你周全。这份情谊心思是旁人都没有的。”
我正欲说话只听得太子妃处派人传话:“娘子,太子妃说秦王妃若是和娘子绣完了云纹便可出宫了,宴席已经散了,长久的留在娘子这不合礼数。”
慕容萱正欲争辩,我扯了她的衣袖柔声说道:“我下次再来瞧你。”说着便带着绿绮出了宫。
我刚回到天策上将府,还未进议事处便被世民打横抱进去,他扶着我坐下又让人备了涂抹膝盖的药,我正欲说话却见世民摘了我戴着的那对红宝石耳坠子丢到门外。
我瞧着世民阴沉着脸将那副红宝石耳坠子丢到门外,心里明白他是知道了我在宫里的事情。
我忙安抚道:“只不过是跪拜行礼的时候,太子多说了几句话,你别放在心上。”
世民只是不言语卷起我的裤脚,养尊处优、日日拿了鲜花汁子兑了珍珠粉末的香粉抹在身上养成的白玉般的肌肤红肿不堪,关节处有轻微的伤痕。
方才在慕容萱那抹的药膏混着因走动的鲜血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粉色。世民拿清水洗干净我的伤口,又拿药膏子抹在我的伤口上。
我受不得疼轻轻呼痛,世民见我呼痛吹了吹伤口:“你原是不用这帮受苦的,太子不过是没办法拿住我的过错,见着你软弱好拿捏便拿你出气。”
他帮我放下裤脚,让绿绮扶着我进去换了家常的衣物。待我换了家常衣物出来只见世民拿着药膏坐在阶前,若有所思。
我退了左右坐在世民身边:“二郎在想什么?”我见他眼圈微红便只扯着他的衣袖。
世民放下药膏牵了我的手:“你从小就爱扯我的衣袖,现今大了心里不安的时候还是会扯我的衣袖。我自小除父母外第一在乎的人便是你和玄霸,玄霸殁了以后便只有你一人。”
他带了哽咽:“从前你在舅舅家,我虽不能明面护你但也没让你受委屈。你嫁过来以后,我自认也是宠你护你,没人能为难你。只是今日,却因着我让你受委屈了。”
我将头放在他的肩上:“我原以为这般委曲求全便无事了,我今日突然想到,若是丽质在上林苑赏花、在太液池戏水的时候遇着太子,太子也让她这般跪着该如何是好?”
院子里的凤凰花开的极艳,如同一团火焰在枝头燃烧,我留了半句未说,我们还有承乾和恪。
我理了理他被晚风吹起的衣角:“我以前总觉得扯着你的衣角这样走一辈子就好了,你会护我周全。”
可是谁知道走着走着有了孩子,我和世民竟有了这么一大家子,我和他早就不是闺阁之中的小夫妻,而是撑着这偌大天策上将府的秦王和秦王妃。”
世民长长叹了口气:“我原叫玄明,只是幼年遇着书生算卦说我有救世济民之责,初时我陪阿耶起兵,心中所想不过是那书生的一卦,救民于乱世。”
“后来四处征战,见着百姓苦难,心中所求不过是国泰民安。如今,我坐在这里竟不知自己心中所求为何?”他摸着我的鬓发,神情带着迷茫。
他自嘲道:“我想求你和孩子平安喜乐,想求天策上将府诸人仕途顺遂,更想着天下仓廪充实、百姓安居。”
我听着世民提到书生,心中一动突然想起少弥,我忙问他:“你可知道那书生叫什么?长什么样子?”
我有些急切竟猛地抓紧他的手,他见我神色慌张有些疑虑,我忙笑道:“只不过是想寻那书生为孩子们算一卦,现如今这处境,我是有些担忧的。”
世民舒了口气说道:“不过是寻常的书生,具体什么样子我却不记得了,只记得他与别的书生不同,腰间别着一个墨玉酒壶,魏晋风流的名士。”
我听世民这样说只觉得眉心直跳,心下明白那书生便是少弥,不由得握紧了手又怕世民看出我的异样。
我装作惋惜的样子:“如此这般怕是难寻了,只是我也不想替孩子们算了前程,一则儿女自有儿孙福,二则担忧这卦象成了他们一身的束缚。”
世民捻起庭前风吹进来的凤凰花花瓣:“我有时候也曾想过,若当初没有书生卜卦,没有这济世救民的寄语,我又该当如何?”
他随风丢出花瓣:“大丈夫,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我是官宦人家的郎君,受士族门阀的庇佑,可是这朱墙外有千千万万的子民,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我岂能安心?”
我手托腮望着世民,我心中的明白他的才情和抱负却不得不戳破现实:“若君王不贤你该当如何?”
世民的话掷地有声:“为天下人寻觅贤明的君主。”
我又问:“若这君王是大哥又该如何?”
世民似有迟疑但却依旧掷地有声:“穷尽毕生之力辅佐大哥,尽人臣兄弟之职责。”
我浅浅一笑不置可否:“若君王之侧无你之席位又该当如何?”
世民听我这样说,低垂着头看着手里的凤凰花花瓣,忽然冷冷一笑吹走了花瓣却始终未作回答。其实我们心里都明白现下的局面,只是谁也不愿将这层窗户纸捅破。
世民在家赋闲的局面直到武德八年的夏日才结束,突厥来犯,朝中无将,李建成再次上言劝谏圣人迁都,世民则极力出兵征讨。此次圣人听从了世民的建议并委派他出征。
我望着世民雄姿英发的模样,边替他收拾出征的行囊边和绿绮说:“往日里总怕唐和突厥发生征战,可是这几年王爷赋闲,太子虎视眈眈,朝中的诸人虽不是横眉冷对,但也都是各为其主。”
“如今王爷出征,我心中所怕却是太子能不能再容下王爷。”我拿了件冬日穿的灰鼠皮蓝缎细锦的斗篷在手:“此次王爷出征,太子是力主迁都的,慕容萱那边可有话传来?”
绿绮将我手中那件灰鼠皮蓝缎细锦的斗篷收拾在包袱内:“太子回到东宫怒不可言,书房满屋子的器皿、古玩玉器一应都被太子砸了。”
“此事并不是慕容萱传来的,而是朝野上下众人皆知。”她又拿了对狐狸皮护膝在包袱内:“慕容萱说太子此次怕是动了杀心,枕边软语怕是不管用了。”
我拿了双靴子在手,手指慢慢摸着靴子内绣的兰花:“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这狡兔未死,飞鸟还未捕尽。不过能想着迁都避世的人,又能有多大的抱负。”
我的嘴角凝结出一丝冷笑,就想冬日里房梁下的冰凌,折射着阳光却寒彻入骨。
世民走进来,瞧我坐在那若有所思便退了左右,牵了我的手柔柔询问:“我瞧你心思重重,可是有所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