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府］

这日里，言府前早已是挂上了红彤的寿礼灯，过路的百姓不时有停下脚步围观，看着府门前进进出出忙碌的人，指指点点也不是在议论什么。

不一会儿有一个管家模样的人从府中走出来，提腔作势，想要驱走那群围观的人。却听一个苍老的声音道：“留个彩头吧，也算热闹。”

那老者佝偻着身子隐在门框中，吧嗒吧嗒的抽着水烟。老旧的水烟袋映在斜斜的光影之中，他明明站在阴影里，却没有人忽视他的声音。

启明随着引路的侍童转过照壁，正遇上自外而来的侯爷——言向南。两人相互见礼。言向南笑道：“难得大提都赏脸，令寒舍蓬荜生辉。”启明素来不喜京城里的这套官腔，极尽爽朗一笑道：“侯爷作寿，哪有不来之理。”正说着却听旁侧有人道：“大概是本宫来晚了，没得堂里拜舅爷寿。”

众人闻言都向那声音投去目光，心想着侯爷府里也不知何人敢如此大声造次。只见从后房门转进来一人，这人一身素白长裙，腰间一条金丝编带轻扣，束拢出她玲珑的腰身，及腰的长发半挽，只用一只金钗斜斜的点缀着。

言向南转身回礼，笑道：“原来是少翊殿下，不知殿下何时至此，有失远迎。”说罢竟快步向她走去。

原本围在院中的一众人也是散了。

牧也笑道：“本宫入府自是先拜见舅母，舅爷不知道也是正常。”

言向南连声应道：“是，是，那倒是应该的。”

正说着却听门外传来长侍高声，道：“大九司使颂我到。”

当先看到的是只绣着红色云棉纹的黑缎鹿皮面软靴，而后见的却是一角黑衣，红色的细线勾勒出菱形纹路，袖口同款零字暗线纹滚边儿，一双妖异的眼线下的眸子勾魂夺魄。与胜雪般的面容相映，更衬的菱唇似血。他拱手作礼，邪魅一笑，道：“侯爷。”转眼瞧了瞧牧也，却是并未言语。

言向南见状忙介绍道：“这位是少翊殿下。”

颂我唇角轻挑，道：“下官见过少翊殿下，多有失礼，请殿下包含。”

此时的牧也正对上他妖冶的眸子，波涛暗转，那双眼底掩饰着的一闪即过的窥动仍是被她精准感知——这人怕是并没有表面上那样甘于臣服权贵。

牧也心中暗暗想，折扇轻摇，笑道：“颂大人之名，本宫实在久闻。”

颂我冷冷一笑，道：“听闻公主素有英姿，今日得见，名不虚传。”

“谢您夸赞。”牧也谦逊的笑道。

言向南察觉到两人间的声调语势都有了停顿的趋势，生怕冷了场面忙道：“几位大人都是本侯府上的贵客，岂能在此地说话？快请进内堂。”

厅堂中早早被铺上了大红回纹寿字薄毯，沿两侧放置着排列整齐的餐桌，言向南居上首位率先举杯，道：“承蒙诸位大人到本侯府上，仅以此薄酒相谢于诸位。如有不周之处，还望诸位多多海涵。”

众人相与举杯，皆道：“能到侯爷府上做客，实在是我等荣幸。”

独独的，颂我将酒杯再次斟满，道：“愿以此酒，祝侯爷安康。”

高高的帽檐压的极低，觥筹交错里，清澈的酒水难映他复杂荡漾的情绪。

言向南饮尽杯中之酒，朗声一笑，道：“多谢颂大人吉言。”

牧也抿唇，冷眼看着两人间的互动，生疏而互相吹捧的举止使她很是疑惑颂我出现在此地的目的。

正想着却听院中有女子的笑声传来，“侯爷的寿宴，小女子也想讨杯喜酒呢。想来侯爷的酒珍贵难得，怕是难赏给小女子。”她说到这里，语调竟有些哽咽，仿似着实因此而感到了委屈“不过也没关系，小女子自带了酒来，不知侯爷是否能赏个脸呢？”细碎的“哗啦”声穿过厅堂而来，她竟真的持长酒勺从背篓中舀出酒来，纯香的味道随着她的动作不断在空气中氤氲开来。

这酒大概酿的是极好的。

她就那样背着月色一步步的踏进了众人的视野中来，她的面庞也跟着她的动作由模糊转为清晰，就宛如一幅炫彩的全景图慢慢的退去周景的辅衬，逐渐地｀最终地留在众人视野景像上的，只有属于她的｀独属于她的水墨画：如宣纸般极白的肤色，如墨笔勾勒而出的双眸，如羽翼交织而成的长睫，极慢｀极缓地润泽着空然的秀眸，一点如花蕊般的唇成了周身唯一的颜色。

前一刻还沉浸在风华炫彩的世界，下一刻已是惨白寡淡的令人着迷。

这一瞬仿佛有自天间来的极白的云彩遮在了眼前，却又倏尔离开。那霎时，这浑浊世间道不尽的绝美靓词，数不尽的风华绝韵都在这一来一去间挥走，尘埃未留，绝迹人间。

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一刻受到了来自天地的净化，黑白明朗，再无其他。

如此的美，美的风华绝代，美的国色天香，在场的人皆是怔怔的看着她，忘记了起身，忘记了仍端着手中的酒杯。

猛然是“砰”的一声，紧跟进来的小厮跪在地上，低伏着身子，颤抖的声音，道：“侯爷，小的……拦不住……”

这一声，唤回了在场者的思绪，强制的将他们拉回到了现实空间。

言向南倏地站起身来，冷声怒斥道：“你这小厮，怎么做的活？！”

那女子慢慢的走至内室，嫣然一笑道：“侯爷，别动怒啊，是小女子硬闯进来的，不是他的事……”

她的声线很轻，宛如半空悬落的挥羽，她的声线很柔，恰如蕴籍其上的细线。

言向南怒目指着那女子，道：“你这妖女，本侯府上不欢迎你这等来历不明的人。来人，把她给本侯轰出去！”

颂我倒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眸光中透着皎洁的闪亮，幽笑道：“看样子侯爷和这姑娘是老相识啊。”

言向南苦笑道：“颂大人莫要取笑老夫了，只怕这妖女说出什么来，污了众人的耳朵。”

颂我的笑意深了深，道：“哦，侯爷倒是颇有先见之明。”

“怕不是你这老儿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吧？”下首里忽然有人朗声道。

言向南看了看那说话的人，冷笑道：“杨大人说话倒是直接。”

牧也暗下里和启明交转过目光，抬手招呼那女子，温声笑道：“姑娘到本宫这来吧，本宫就爱听人说故事。”

颂我挑唇一笑，道：“少翊殿下倒是说出了我心中所想。”他转眸瞧向那姑娘笑道：“不知可否请姑娘当众说来听听呢？”

那姑娘淡淡一笑，“我没什么好说的，只是借此来索命逃债……”

众人只觉眼前一亮，一柄长剑直直的刺向她的面门，姑娘并不反击，闪身躲开，含笑道：“侯爷别动气呀，也不知您当年背弃师门，辜负姑娘的心愿之时，可曾想过今日。”

言向南冷笑道：“你以为就凭一番信口雌黄，会有人信你？”

那女子未接他的话，目光幽幽望向宫廷高墙，道：“想来皇上这时也该看到信了。”

言向南猛地瞳孔一缩，冷笑道：“那也要看你今日里还能不能活着从这里出去！”

“莫约国舅爷也不怕多你一个呢，”牧也眨了眨眼，向那姑娘嬉笑道：“屏风后的剑客，杯中的毒酒，檐上的弓弩手，潜伏的府兵……”

众人随她的话而转动目光，不觉得暗吸凉气。原本宁静安逸之处，此时看来也觉阴风阵阵惹人生寒。

言向南忽得转向颂我，道：“那大九司使呢？”

颂我一笑，幽声道：“我不过是个看客，侯爷何必非让我参与其中呢？”

下首里忽然有人朗声道：“大九司素来秉承正直，怎能不对这种非礼之人进行处置？”

这人大概是不认命吧，费力折腾着想要争取更大的生机，只是能力不足，一番言语总显得苍白而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