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叔婶探头往外一看，见是柳月瑶的母亲，孙氏，不由地心里直嘀咕：“她来干什么？”自打柳梦瑶一死，他们两家就断了来往，今天突然登门，三叔婶摸不清孙氏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不过不管怎么着，来者是客，三叔婶赶紧迎了出去。

“大嫂有事？”三叔婶问。

孙氏往屋里瞅了瞅，见有客人，也就不再往屋里去。她亲热地拉起三叔婶的手说道：“她三婶啊，你也看到了，月儿这个丫头的事还得你来操心。你是她亲三婶，咱可是一家人，你要是不管，月儿可就真的嫁不出去了。”

三叔婶抽出手来笑道：“看大嫂说的，好像离了我姑娘们都找不到婆家似的。大嫂你尽管放心，月儿天生福相，一定能找个好婆家，不用你我操心。”

话里听话，孙氏知道这是人家不想管。她重又拉过三叔婶的手说道：“她三婶，不是大嫂非要赖着你，实在是这事除了你，谁都办不了。”

“还说不是赖上我？实话跟你说了吧，你们家的事我可不敢掺和，梦儿的事不就是个例子吗？”三叔婶用力抽出手来冷冷地斜眼看着孙氏，把孙氏看得脸红脖子粗的，浑身不自在。

不过孙氏可不是轻易就被拿捏的，她嘿嘿地笑了两声，重又挽起三叔婶的手说道：“我说你这个人，怎么就那么小心眼呢？这都过去多久的事了？你还放在心上。陈芝麻烂谷子的，咱不提了。要是真的过不去那个坎，大嫂在这里给你赔个不是。月儿脑子有病，你大人有大量，就别跟她计较了。”一边说着，孙氏直往屋里瞅，“这三个是来干什么的？”“我远房的亲戚，过来坐坐。”“别逗了，你有没有亲戚我还不知道？你给问问，看看月儿行不行？”三叔婶说道：“他们可是要买共妻，山里头的，日子穷。”

一听是山里头的，孙氏皱起了眉。

不过一想起柳月瑶，她把心一横，说道：“你就给问问吧。月儿那情况你也知道，找个像样的人家怕是很难。”“你家月儿能同意？倔得跟头驴似的，我看够呛。”“这好办，明的不行咱就来暗的。等生米煮成熟饭，同不同意就由不得她了。”

三叔婶撇了撇嘴，心里一万个厌恶：“大嫂，还没打完场，不再等等？”“不等了。”孙氏摇了摇头，“不瞒你说，一想起这事我就后悔，要不是我执意再多留月儿两年，也出不了今天这档子事。现在英达英杰都大了，地里的活也能帮着干，我就不留她了。”“那好吧，你先回去等着，我去问问那三个人的意思。”三叔婶暗自咬牙，“柳月瑶，你也有掉到我手里的时候。”她发着狠，非要把这事给搅黄了不可，“等着当你的老姑娘去吧。”

回到屋里，三叔婶笑道：“让三位久等了。刚才那是我家大嫂，可巧她家有个闺女，只是情况有些特殊，如果三位有意，可以先过去看看。相不中没关系，我再给你们寻思好的。她家不远，你们快去快回。我这就做饭，没什么好招待的，三位可别嫌弃。”老汉说道：“怎么能让您破费？”然后又问，“不知道那位姑娘是个什么品性？”

“品性？”三叔婶毫不掩饰自己的反感，一五一十详详细细地说了说柳月瑶的情况，就连为什么退的亲怎么退的亲也说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给别人说亲，三叔婶会选择性地介绍对方的情况。可是柳月瑶，不给她添油加醋就算不错了，实话实说也是看在自己那点良心上。

三叔婶说道：“那丫头唯一的优点就是能吃苦，家里家外，干活确实是把好手。我给你们指指门，你们自己去看看，就说是走亲戚。”

祖孙三人顺着三叔婶说的方向找到柳月瑶家。大门虚掩着，老汉抬手拍了拍门：“请问柳老大柳宝民在家吗？”

孙氏正在屋门口伸着脑袋焦急地张望，一听到叫门声，喜得忙迎了出来，一边走一边冲屋里喊道：“当家的，来亲戚了。”

孙氏正和柳宝民生着气，就冲他今天的表现，孙氏十天半月的也不会和他说一句话。不过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先解决柳月瑶的事才是正理。

孙氏笑眯眯地把客人迎进屋里，冲着里屋的孩子们喊道：“来客人了，都出来叫人。”知道老汉是两个小伙子的二爷，她说道，“都叫二爷。”

柳英达柳英杰见是生面孔，羞红了脸轻轻地叫了一声“二爷”，就跑到场院里看麦子去了。一大早让吴氏钱三宝给闹得，连麦场都忘了，幸好有紫瑶帮忙。哥俩答应，等磨了面擀了饼，第一个拿给紫瑶吃。

柳月瑶牵着小云瑶的手从里屋出来，两个大眼睛一眨不眨，直愣愣地盯着三个人看。

小云瑶有点怕生，一个劲地往柳月瑶身后躲，边躲还边咬着手指。可是她又好奇，忍不住探出小脑袋来悄悄地偷看。发现二爷也在看自己，小脸一红，抿着嘴轻轻笑着又躲到了柳月瑶的身后。喜得二爷赶紧掏出来一包方糖，弯下腰凑到她面前轻声哄道：“叫二爷，给你糖吃。”边说边摊开手心，把糖送到小云瑶跟前。小云瑶怯怯地叫了声“二爷”，边看着二爷笑边伸出小手轻轻地去捏方糖。

啪的一声脆响，柳月瑶一巴掌打在小云瑶的手上，厉声训斥道：“说过多少次了，不能乱吃别人给的东西，你都忘了？不长脑子的东西，什么时候让人卖了你都不知道。”

看到柳月瑶气呼呼的样子，孙氏有些尴尬：“这孩子，不懂事。”“没事的。”二爷把方糖放到小云瑶的手里，轻轻地摸了摸小云瑶的头，“粉雕玉琢的，真讨人喜。”

“放开她。”柳月瑶一把把小云瑶扯到身后，怒气冲冲地夺过方糖塞还给二爷，气哼哼地拽着小云瑶一瘸一拐地往院子里走，边走边不时地回头看，这几个人来历不明，怕是没安好心。

关键时候一点也不给自己挣脸，孙氏急得在后边直跺脚：“你这孩子，真是揍得轻。”

柳月瑶往屋里看，屋里的人也正往外边看。

刚才柳月瑶冷不丁打小云瑶那一下，也把岳青杨吓得一哆嗦：“好家伙，是个有脾气的。”他常听老们人说，干活利索的女人都有脾气，性子绵软的女人干活慢，相比之下，他还是喜欢干活利索的。

南墙根阴凉地里，大盆里泡着一堆脏衣服。柳月瑶拽了拽小云瑶的手：“走，陪二姐挑水去。”“嗯。”小云瑶乖巧地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姐妹俩就挑着满满一担水回来了。

柳月瑶负责洗衣服，小云瑶负责玩水。

小云瑶调皮，胖嘟嘟的小手捧起水来就往柳月瑶脸上洒。柳月瑶逗她，撩起水来就往她脸上甩，逗得小云瑶咯咯咯直笑。

柳月瑶使坏，从地上抿了一些泥抹在了小云瑶的脸上，一边三撇，像个小花猫。小云瑶有样学样，也给柳月瑶抹了三道。

柳月瑶又掬了满满一捧泥胡乱地抹在了小云瑶的脸上。看着她和自己一样的大花脸，柳月瑶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她的笑率性、爽朗、豪放，岳青杨竟在屋里听呆了。从小到大，他没少笑过，可是像这样发自内心的，他一次也没有。

回三叔婶家的路上，二爷故意走得很慢。他问道：“你们看那姑娘怎么样？”岳少松说道：“我听二爷的。”二爷说道：“我看不行。”

“我看行。”没等二爷说完，岳青杨急忙说道。

二爷生气地瞪了他一眼：“你看行？你看她哪方面行？长相好还是脑子灵活？”“那姑娘勤快。”“你没看见她是个瘸子吗？”“腿上那点毛病也不耽误干活，我看她挑水挺利索的。”“那姑娘傻，看人直勾勾的。”“过日子嘛，能干活就行，要那么聪明干什么？再说了，心眼多的哪有心甘情愿给人当共妻的？她傻点没关系，只要我们对她好，就能留住心。大哥你说呢？”

岳少松叹了口气说道：“我是怕你二哥不愿意。”“不愿意拉倒。谁让他死活不来的？既然把决定权给咱了，咱就说了算。有本事他自己挑好的，咱们各过各的，我绝无二话。”“你是无二话，你让老四怎么办？既然说好了兄弟四个永不分开，就不能再说单过的话。这要是让老四听见了，你还让不让他活？”“我这不是话赶话嘛。大哥，咱这决定有没有错？要不你再试试？兴许就有那么个好姑娘不嫌弃老四的。”

“还试？”岳少松说道，“那种打击老四还能受得了吗？不试了。你以后说话小心点，本来因为他的缘故咱三个一直不娶亲，他就觉得心中有愧，你要是说话再不留神，那不是往他心上戳刀子吗？说实话，共妻确实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你要是不愿意你就自己单过，我陪着老四。”

“别介呀，我就是顺嘴那么一说。共妻可以，我就相中这个女孩了，大哥你看着办吧。”

“那女孩头也不梳脸也不洗的，你不嫌磕碜？”

“这有什么磕碜的？在家她爹娘惯着她，进了咱岳家的门就得听咱的。她要是再那么邋遢，一顿胖揍准能治过来。”

“不许胡来，”岳少松训斥道，“那是媳妇，怎么能说打就打？”

“嘿嘿，大哥你同意了？”

“我没意见，还是听二爷的吧，二爷你说呢？”二爷哼了一声，大步向三叔婶家走去。岳青杨拽住岳少松问道：“这事成了吗？”

“成了。”

他们看中了柳月瑶，三叔婶很吃惊，她劝道：“你们还是再想想吧，我手里还有很多好姑娘，我再帮你们合计合计。”二爷无奈地说道：“就她吧，不挑了。”“真不挑了？”没想到这么快就把柳月瑶卖了出去，三叔婶恨地直咬牙。

吃过饭，三叔婶打发紫瑶去叫柳宝民夫妇。不一会儿，就见孙氏俩人屁颠屁颠地来了。三叔婶给二爷使了个眼色：“你们别说话，一切有我，放心，绝不让你们多花一文钱。”

她把孙氏俩人迎进屋，笑吟吟地说道：“大哥大嫂这是吃过饭了？没吃锅里还有，现成的。”“不用，都吃过了。”孙氏看着二爷，迫不及待地问，“你看我家闺女咋样？”

没等二爷开口，三叔婶接过话来说道：“二爷说了，庄户人家过日子，模样可以不挑，但这腿脚不利索怕是影响干活。”

“不影响不影响。二爷你也看见了，挑担水一点也不吃力。我这姑娘能干，洗衣做饭搂草种地她都行，干活不比男人差。不瞒您说，我们家的活还都是指望着她干。这要不是年龄一天大似一天，我还真舍不得放手。”

“话是这么说，”三叔婶拦过话来说道，“人家买媳妇自然要挑身体好的，再说咱们月儿那脑子，也很让人着急不是？”

孙氏一听这是要黄。她把三叔婶拉到一边低声埋怨道：“她三婶，月儿可是你亲侄女，你怎么不但不帮忙，还净说些胳膊肘往外拐的话？”

三叔婶说道：“大嫂，你好糊涂。月儿是我看着长大的，怎么能不拉扯一下？可是山里人穷得叮当响，你知道他们这次来带了多少银子吗？”三叔婶悄悄地伸出两根手指头。

“二十两？”孙氏吃惊地睁大眼睛，她就说柳月瑶也能给她挣二十几两银子使，还真让她给猜着了。

三叔婶赏了她一个鄙夷的笑容：“大嫂你想什么呢？二两，还是东拼西凑的。”

“啊？才二两？”孙氏的心顿时凉了，连柳梦瑶的零头都不够，这也太寒酸了。

三叔婶说道：“说的就是这个事。虽说咱们月儿又傻又瘸还被退了亲，可怎么着也不能二两银子就卖吧？依我的主意，大哥大嫂还是自己养着吧，最起码她还能帮家里干点活。是，随着年龄的增大，她不但干不了活，兴许还要搞一些破坏，脑子有毛病的人都这样。可那有什么？顶多也就是砸个碗摔个盆，再不济也就是扒堵墙挑个屋顶什么的。房子没了，大哥大嫂再盖就是，大哥大嫂老了盖不动了，不是还有英达英杰兄弟俩吗？左右让月儿受不了罪。可是进了穷山沟，那可就是一辈子的大事了。真要是犯了病闯出点什么祸，咱可以宠着，人家可不惯她那毛病。”

“那我管不着。”孙氏暗自琢磨，柳月瑶脾气大，挑了屋顶砸了东西的事没准她真能干出来。穷家破业的，谁有那闲钱让她霍霍？算了，早推出去早省心，二两就二两吧，等年龄大了，怕是二两银子也卖不出去。

三叔婶说道：“大嫂你可得想好了。”

“想好了。”孙氏一挥手，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

“行吧，那我再帮你劝劝二爷。”三叔婶从里屋拿出个小纸包交给孙氏，孙氏拖着柳宝民摇摆着走了。

没成想二两银子就能买个媳妇，二爷从怀里摸出一两银子来非要给三叔婶当谢礼，三叔婶说道：“不用，那闺女确实是脑子不好使，也值不了几个钱，你们没买贵就是。再说我也不是看你们，说实话，她们家的人我一个也看不上，想让他们占了便宜，除非不从我三叔婶手上过。”她嘱咐二爷雇辆车，“月儿性子野，回家后让孩子们把她看好了，等生个一儿半女的，她也就不闹腾了。女人嘛，也就那么回事，折腾上几次就认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