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吃过早饭,岳少松带着岳宸枫岳青杨到棉花地里干活。今年棉花长势好,大部分已经长到了半人高,这时候要尽快把冲天心打掉,好再生出旁枝结更多的棉桃。柳月瑶也要跟着去,三个人异口同声地拒绝了她。这时候,岳子杉已经在屋里准备好了笔墨纸砚,他叫柳月瑶:“月儿你来,我教你写字。”
“好嘞。”柳月瑶欢快地答应着。自从那天看见岳子杉写字,她就彻底迷上了。看岳子杉一笔一画一提一按的,她也很想试试。前几天一个人在山里,休息的时候,她也曾按照岳子杉的样子拿着树枝在地上写过,但是写出来的字依然是七拐八扭的,很难看。
写了一上午的字,柳月瑶累了,就让岳子杉给她找了一些碎布,准备打袼(ge)褙(bei)做鞋穿。岳青杨是给她买了双鞋,但是男式的,长短还行,就是肥,脚在里边左右直晃。再说,不久就秋风凉了,岳少松他们一直穿着麻绳草鞋也不是个事。
打袼褙就是先用野蒿种子熬成糨糊,再把糨糊均匀地涂抹在一块木板上,有时也用桌面或是废弃的门板,然后将碎布一块一块工工整整地糊上去。糊好后再在上边抹一层糨糊,然后再粘一层布,再抺一层糨糊,如此反复粘个四五层,拿到太阳底下晒干就能备用了。
打袼禙有些布不能用,特别是很厚很硬的那种。柳月瑶正在逐一地挑选,岳青杨挑帘进来了:“忙什么呢?”他问。柳月瑶头也不抬:“滚出去!问都不问一声,谁让你进来的?”“事儿真多。”岳青杨转身出去,趴在帘子上问:“我能进来吗?”“不能,”柳月瑶没好气地说道,“以后不许你进我这屋。”
“哎哟,气性大得哟。”岳青杨嘻嘻笑着说道,“我看看你的伤。”说着,他抬手掀开柳月瑶的衣服,吓得柳月瑶噌地一下站了起来:“你干什么?”
岳青杨笑道:“想什么呢?我又没打算非礼你。”他拽过柳月瑶轻声哄道,“乖,听话,我就看看伤口。”“看伤口也不行。”柳月瑶打开他的手,倒退着躲避着,一不小心碰到了墙上。“小心!”岳青杨飞快地把手伸过去,用手心护住她的后背,“墙面凉,小心伤口。”看柳月瑶皱了一下眉头,他紧张地问:“怎么了?是不是碰到伤口了?”
“你走开!”两个人面对面贴在一起,距离太近,柳月瑶的心莫名地慌乱起来,咚咚咚地一阵乱跳,脸上火辣辣的,说话也没了底气,连站都站不稳了。
岳青杨笑了。他另一只手扶到墙上,把柳月瑶圈在了怀里,注视着怀里紧张不安的柳月瑶,悄声问道:“你怕我?”
“谁怕你了?”柳月瑶试图挣开他的怀抱,可是泰山压顶,她有些喘不动气,手上没有一点力气。
侧脸避开岳青杨的目光,柳月瑶软软地说道:“我是想跟你说,不用你看,下午我再去找二奶抹点药,几天就好了。”
岳青杨往前探了探身,坏坏地说道:“我已经和二奶说过了,以后上药的事就不劳烦她老人家了,有你相公我就行了,我责无旁贷。”“不行。”柳月瑶急了,“那我不上药了,反正也快好了。”“你敢!二奶说都化脓了,你要敢不上药我就每天晚上都来你屋里陪你睡觉。”“你无赖。”“我怎么无赖了?”
岳青杨慢慢地低下头,一点一点地逼近柳月瑶。他注视着柳月瑶紧张不安的嘴唇,近了,近了。他的心突突地,他想,他很想。近了,又近了。柳月瑶呼出的热气敷在他的脸上,暖暖的,香香的。他听到了柳月瑶的心跳,一下,两下……
突然,他停住了,就在柳月瑶的嘴唇边上,他停住了,他怕这一吻下去,他就再也见不到她了。怎么办?怎么办?他急促地喘着粗气,紧张地注视着柳月瑶,热血在沸腾着。时间就在那一刻停止了,静静的,静静的,只有两个人的心跳,咚咚地,你一下,我一下……
过了好久,岳青杨凑到柳月瑶的耳朵上轻声说道:“我自己的媳妇,我自家的炕,你说我能不能睡?不过你答应让我给你抹药,我就放过你,不然的话,”他一脸坏笑,“我可不一定能管住自己。别以为你有点功夫就能防得了我,除非你一直不睡觉,否则,我有的是办法治你。”
“你就是个混蛋。”柳月瑶把头扭到一边,岳青杨呼出的热气扑到她的耳朵里,很痒。
“闪开。”她说道。
“你同意了?”岳青杨极不情愿地放开了手。
柳月瑶红着脸顺着炕沿趴好。岳青杨轻轻地撩起她的上衣,嫩白透亮的肌肤上三道伤口分外刺眼,堂堂七尺男子汉瞬间湿润了眼眶。
“疼吗?”他问。“还好。”“怎么弄的?”“猴子抓的。”“猴子?你到底经历了什么?”“也没什么,就是刚发现人参的时候我只顾看人参了,没注意身后有只猴子,就被它偷袭了。”“然后呢?”“然后猴子跑了,我就受伤了。”
“编,使劲编。今天你要不说实话,就趴着别想起来。”岳青杨拿过剪刀攥在手里,“我数五个数,你要是再不说我就剪烂你的衣服,让你出不了这个门。一,二,三……”“好了,怕了你了。”柳月瑶投降了,岳青杨就是个混蛋。没办法,她只好把受伤的经过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
“还碰到什么了?”岳青杨问。
“没有了。”
“没有了?”岳青杨又举起手里的剪刀,故意弄得咔嚓咔嚓响。
“狼,还有狼。”柳月瑶忙说道,“碰到群狼的时候没起冲突,后来有一只狼想吃我,让我给灭了。还有一只狐狸,不过当时是晩上,它没靠近我,要不然我就抓一只带回家来了。都说狐狸妖媚,你说和二哥比,谁比较妖媚一些?二哥还是狐狸?啊?说话呀,你怎么不说话?哑巴了?”柳月瑶回头看岳青杨,岳青杨抹了把脸训斥道:“说你个头,命都差点没了,还有心思闹。以后不许进山,你要是敢偷着跑出去我就打断你的腿,养你一辈子也比丢了命强。”
岳青杨轻轻地往伤口上抹着药,小心翼翼地,生怕再弄疼了她。他说道:“伤口深,三天五天好不了,这几天就先别洗澡了。”“那怎么行?这么热的天,几天不洗还不臭死?”“在家呆着不出门,家里的活也不用你干,凉凉快快的,也出不了多少汗,几天不洗脏不死你。我可警告你,只要你敢洗澡我就进来给你搓背。”
“滚!卑鄙无耻。”
“滚就滚,记住我说的话,我说到做到。”岳青杨把药揣在怀里出去了。
不一会儿,他又回来了,手里拿着个痒痒挠,竹子的,三个小爪弯曲着,打磨得溜光顺滑。
“你自己做的?”柳月瑶试着挠了几下后背。
“小心,别碰着伤口。”岳青杨紧张地说道,“伤口结痂肯定会痒,你挠几下缓解缓解就行,别傻乎乎的再把伤口挠破了。”
“知道了,”柳月瑶笑道,“脾气不好吧,心还挺细的,谢了。”
“超感动是吧?”岳青杨嘻嘻笑道,“亲两口,就当谢礼了。”
“滚。”柳月瑶扬起痒痒挠打过去,岳青杨急忙闪身躲过,哈哈笑着跑了出去。
这几天柳月瑶受到了“虐待”。不让出门,不让做饭,不让打扫卫生,袼禙都晒好了也不让做鞋。什么事都不让做,柳月瑶闲得都快发霉了。为这她抗议了好多次,可惜,依旧是横草不让拿竖草不让动,每天唯一能做的就是写写字。
直到现在柳月瑶才知道,写字并不象她想象的那么简单。笔要直,手心虚空,手腕不能压在桌面上,按、压、钩、顶、抵,动作不能错,下笔的顺序不能乱。最要命的是岳子杉在纸上画了许多方格,所有的字都要依着方格的大小写,横竖撇捺钩都不能出界。
别看毛笔又小又轻,可是比起拿刀来难多了,柳月瑶练了好几天,光是拿笔的姿势就被纠正了不下百次。
她就纳了闷了,岳子杉写个毛笔字怎么就那么轻松?到了她这里怎么就变得这么难?不过难又怎么了?柳月瑶偏就是个不服输的,山路难走,还不照样登峰览胜?反正也没什么事可做,柳月瑶直练到胳膊酸痛才肯作罢。
又看着岳子杉练了会儿五禽戏,俩人坐在堂屋里休息。
岳子杉说道:“小时候,我们白天下地干活,晚上就着月色学写字。就在这个小院里,村里想学认字的都来。没有书,二爷就在地上写了字教我们读,没有笔,二爷就让我们拿树枝在地上划。不过就算是拿树枝,也要姿势正确,不能有一点马虎,要不然二爷就打手心。
那时候三哥很皮。有一天晚上,他抓了一条小青蛇,有一巴掌长,趁二爷不注意,偷偷地放进了大牛的后脖领子里。大牛胆子小,突然有个凉凉的软软的东西顺着脊背往下爬,他吓坏了,两只手在身上乱抓。后来,他在自己肚子上把蛇抓了出来。就在他把蛇抓出来的那一刻,‘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任谁劝也劝不住,直到哭晕了过去,手里还死死地攥着那条蛇。
二爷知道了是三哥干的,气得直打哆嗦。他说,‘我教你们认字,教你们为人之道。亲朋好友,兄弟姐妹,邻里乡亲,要守望相助。现在就欺凌弱小,长大了还不成了打家劫舍的强盗?’
那一晚,他把三哥一顿好打,打完了,就罚他在院子里站一夜,谁也不许陪着。于是,我和大哥二哥就坐在炕上等着,等二爷心软了,就会让三哥回屋。后来二爷走了,院子里静了下来。过了好久,大哥二哥坚持不住,坐在炕上睡着了。这时候,就听院子里一阵鬼哭狼嚎。”
“是三哥?”
“月儿真聪明。”
“聪明什么呀?以前我也干过。后来呢?”
“后来我也睡着了。等早上醒来的时候,我们发现三哥躺在炕上,睡得正香。后来才知道,三哥罚站的时候,二爷一直在外边看着,直到三哥站着睡着了,他才把三哥抱回屋。那天,二爷又给我们讲了很多做人的道理。月儿,二爷不仅是二爷,他在这个家里,承担起了父亲该承担的责任。”
“我懂,”柳月瑶说道,“既然他对你们好,我就不跟他计较了,我和你们一样,拿他当亲二爷待。”“就知道月儿懂事。”
柳月瑶调皮地笑了笑:“既然我这么懂事,是不是该有奖励?”“你想要什么?”“我看厢房里有豆子,咱们做豆腐吃吧。”“你会?”“当然会,小时候经常给豆腐孙老太帮忙。”“豆腐孙老太?”“就是我们柳家庄钱爷爷家的奶奶。她是我娘的一个远房姑姑,也姓孙,因为会做豆腐,村里人就给她叫豆腐孙老太。
说起来,她们家钱爷爷还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也忘了是几岁时候的事了,有一次我掉进水里,差点淹死,正好钱爷爷去挑水,就把我抱上了岸。钱爷爷做事和平常人不一样,我当时都吓傻了,他也不把我送回家,扔到岸上就不管了。
后来,钱爷爷死了,他们无儿无女,就剩下孙老太自己生活。钱爷爷的三个侄子瓜分了孙老太的地,还把孙老太赶出家门,霸占了她的房子。
可是他们没想到,孙老太前脚出门,后脚房子里就闹鬼了。每到半夜,就听孙老太的房子里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村里人传言,那是钱爷爷带了恶鬼来帮孙老太要房子的。
钱爷爷的三个侄子都快吓傻了,就把房子还给了孙老太。后来,孙老太也死了,钱爷爷的三个侄子都不管,还是钱三宝的爹钱得贵张罗着把孙老太给埋了。别看钱得贵人不怎么样,在这件事上做得还可以。就为这,那天闹退婚的时候我就没用力踢他,也算是替孙老太还他这个人情吧。
你说孙老太这人怪不怪?明明知道自己快不行了,却在临死之前,用尽家里所有的东西请人帮忙修缮房子,到最后房子还不是落到了那三个混蛋手里?”
岳子杉说道:“你不懂她。那个房子是她的家,那个家里有她度过的美好,她不忍心让它荒废了。修好了,就会有人住,有人住,自然会善待她的家。”
“四哥,你这一点特好,总能准确地领会别人的想法。既然你这么善解人意,能不能让我磨块豆腐解解馋?以前孙老太做的豆腐可好吃了,特别是刚做出来的时候,冒着热气,抓一块放到嘴里,那叫一个香。四哥你看,我哈喇子都流出来了。自从来到岳家庄,我连个豆腐味儿都没闻着。”柳月瑶哀求岳子杉,“四哥你人好,让我磨点吧,就一点,也费不了多少豆子。”
岳子杉说道:“不是豆子的事,是怕你出汗,影响伤口愈合。”“没事,都抹了四五天药了,早就好得差不多了。”“那也不行,大哥二哥三哥临走的时候交代过,就算是喝水,也不能让你自己倒。磨豆腐是个力气活,四哥可不敢自作主张答应你。等会儿吧,他们回来,四哥帮你问问。”“不行,他们肯定不同意。”岳子杉笑了:“你也知道他们不同意?那你还不趁早歇了这个心思?等伤养好了,愿做多少就做多少,没人管你。”
“你耍我?这个家我不呆了,一点自由也没有。”柳月瑶冲进自己屋里,胡乱地抱上衣服就往外走。岳子杉拦在门口笑道:“少磨点儿,累了就赶紧歇着,不能出太多汗。”“四哥,出汗多了对伤口也好。”“净瞎说,不是怕你嫌脏要洗澡吗?”“好吧,就听你的,我尽量不出汗。嘿嘿,你行行好,把衣服给我送回去,我去拿豆子。”柳月瑶胡乱地把衣服塞给岳子杉,一溜烟地跑了出去。岳子杉拿着衣服,无奈地摇了摇头,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