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月瑶捧出几捧豆子，把土疙瘩小石子都捡出来扔掉。岳子杉就帮着把捡好的豆子洗干净，用水泡上，然后两个人把盆端到后院偷偷地藏了起来。

中午，岳少松他们三个回来的时候，柳月瑶像没事儿人似的，陪着他们吃饭，说笑。等他们下地走了，她就迫不及待地跑到后院去看豆子。看了好几趟，好不容易觉得差不多了，她叫岳子杉过来帮忙。

岳子杉要推磨，柳月瑶想说他不行，可是试了好几次也没张开口，只好由着他。石磨太重，两圈没推完，岳子杉已经累得气喘吁吁直不起腰，柳月瑶赶紧接了过来：“你从小没干过这么重的活，乍一干肯定受不了，还是我来吧。”从来没有过的挫败感，岳子杉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什么都干不了，还拖累大家，我都快成废物了。”柳月瑶笑道：“不是不自卑吗？怎么说这种丧气话？我叫你来是想让你打下手，可不是叫你来推磨的。你的身体刚有起色，不能累着。”

“那好，四哥就给你打下手。”岳子杉知道自己身体不行，也不再硬撑，柳月瑶推磨，他就拿着水瓢往磨眼里舀水。豆浆很快就磨好了，俩人又把豆渣过滤掉，然后把豆浆倒进锅里煮。木柴火硬，不一会儿就煮沸了。

“撤火吗？”岳子杉问。

“别急，先留一点火，等会儿还得再煮，多熬两次去去腥味。”撇掉浮沫，又煮了两遍，柳月瑶才让岳子杉把火撤掉。没有卤水，只好用白醋代替。柳月瑶把白醋点进豆浆，慢慢地搅拌着。一次，两次，点过三次之后，豆浆开始凝结成花，一层小颗粒悬浮在上面。眼看着就开始出水了，她说道：“成了，上模具。”

哪有什么模具？不过这也难不倒柳月瑶。她在盆里密密麻麻地排上一层小木板，然后上面铺好笼布，把豆花舀进去，包好，拿刀片子轻轻地压。约莫过了一刻钟，柳月瑶轻轻地揭开笼布：“哈哈，搞定。”

她切了一块放进嘴里，有点酸，是醋放多了：“下次二哥进城，记得让他买块卤块，点豆腐还是卤水好。”她又切了一块放进岳子杉的嘴里，岳子杉笑道：“不错，很好吃。”

“好吃什么呀？比起孙老太的可差远了。”柳月瑶突然红了眼圈。“怎么了？”岳子杉问。

柳月瑶说道：“钱爷爷死了，孙老太又没有了地，就靠磨那点豆腐和村民们换点豆子过日子。村民们不可能天天吃豆腐，孙老太饭都吃不饱，哪有钱买肉吃？我就把刚打来的山鸡送给了孙老太。

可是没等煮好，我娘来了，气势汹汹的，进门二话不说，搬起石头就把孙老太的锅给砸了，一大锅的鸡肉全撒到了火堆里。我记得清清楚楚，孙老太跪在地上，把鸡肉一块一块地都捡了起来，她说不能糟蹋了我的心。等她捡完，两只手上全是泡。

我娘不依不饶，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把鸡肉都拿走了。她缺那点肉吗？我隔三差五的，不是带只山鸡就是带只野兔回家，她哪次不是撑到打嗝？再说，我送孙老太山鸡还不是想着钱爷爷救过我的命？我得报恩。只是后来，我再往孙老太那里送山鸡，孙老太一次也没要。”

“你没把钱爷爷救你的事和你娘说吗？”

“说了，我娘说那是钱爷爷应该做的，见死不救，他还是个人吗？我问我娘，有恩不报，还是个人吗？换来我娘好一顿骂。不过从那以后，我再也没往家里拿过山鸡野兔。”

“事情都过去了。”

“我知道。钱爷爷死的那年我学会了游泳，我怕以后再也遇不上那样的好人了。”

岳子杉笑道：“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四哥不好吗？”柳月瑶也笑了：“什么时候学的这么小肚鸡肠了？咱做的有点多，要不你给二爷他们家送块去？好吃不好吃的，也让他们尝尝。”“好，你和四哥一块去。在家闷了好几天，也该出去走走。”“我不，二爷的脸太吓人。”“你呀。”岳子杉也没再说什么，端着豆腐走了。

晚饭很丰盛，有干煎豆腐，红烧豆腐，素炒豆腐，溜豆腐，还有一盘小葱拌豆腐。

岳少松笑道：“今天要开豆腐宴吗？”看见盆里还有一块生豆腐，他又说道，“看来月儿很喜欢吃豆腐，大哥记住了。”

岳青杨说道：“喜欢吃也不能一下子买这么多，会把胃吃伤的。两个不懂事的在家就是不行，没点数。”

“谁没数了？这又不是买的，这是我和四哥自己做的。”柳月瑶自豪地看着岳青杨，眼神里满是得瑟和挑衅。

“老四！”岳青杨突然变了脸，大声吼道，“临走时怎么和你说的？”然后又训柳月瑶，“不是让你老实呆着吗？你就作吧，是不是出汗了？汗水咸你不知道吗？”柳月瑶也不甘示弱，掐着腰冲着岳青杨喊道：“吼什么吼？就你嗓门大。伤口早好了，别那么大惊小怪的。”“好了？回头我就给你撒点盐。”柳月瑶被他气笑了：“你怎么这么蛇蝎心肠？见不得我一点好。”

岳少松说道：“既然没什么大碍，那就先吃饭吧。看这架势，这些菜都是月儿做的？”

柳月瑶笑道：“大哥聪明。赶紧尝尝，好吃就表扬表扬，不好吃就闭上嘴，不许说话。”一句话又把大家逗乐了。

岳宸枫把小葱拌豆腐拖到自己跟前，夹起一块豆腐放进嘴里，突然，他忙不迭地吐了出来，皱着眉头问：“月儿你又出去闯祸了？”

柳月瑶被他问得一头雾水：“没有啊，我一直在家呢，不信你问四哥。”岳宸枫表示怀疑，他神秘兮兮地问道：“你是不是把卖盐的给砸死了？”“你才把卖盐的砸死了，有那么咸吗？”柳月瑶夹起一块豆腐放进嘴里，接着就吐了出来，“齁死了，有可能盐放重了。”她端过盘子，哗啦一下把豆腐倒进了泔水桶里。

“喂，你干什么？”岳青杨一边吼着，急忙拿起勺子就去泔水桶里捞。可是泔水太多，豆腐又太碎，一块能吃的都没有捞上来。“说你是个败家娘们你还不服，用水沥一下就能吃，你倒了干什么？这么好的豆腐，都浪费了。”

“你怎么不早说？”柳月瑶很自然的把错推到了岳青杨的身上。

“早说？早说了让你学着勤俭持家，你听吗？过日子就要精打细算，滴水成河粒米成箩，东西再多也不能浪费。你这是从哪学的毛病？抬手就扔，速度倒也快。”“以前猎物打多了，吃不了就扔到山沟里，习惯了。”“你爹娘没告诉过你可以做腌肉吗？”

“爹娘？……啊……那……那什么，我饿了，吃饭，吃饭。”她斜了一眼岳宸枫，“都怨你，说好了不好吃就闭嘴，你还说。”岳宸枫笑道：“都怪我。这样吧，为了尊重月儿的劳动成果，这桌子豆腐我全包了。”“也不怕吃多了撑死你。”“不怕，顶多是个肚子胀不消化，揉揉就好了。”

岳子杉说道：“说来也怪，豆腐原本是宽中益气，调和脾胃，消除胀满的，可吃多了照样消化不良，腹胀难受。不是解胀吗？怎么又会造成腹胀？真是搞不懂。”

突然，柳月瑶拍着桌子大笑起来：“我知道了，我终于知道了。”

柳月瑶这一笑，把大家都笑愣了：“你没事吧？”柳月瑶说道：“四哥你去学医吧，推碾子拉磨不适合你，但是学医行。你性子慢，行事稳，正好适合当大夫。怎么样？试试？”

“这个，四哥恐怕不行。”突然提到学医，岳子杉有些懵，他连忙摆手说道，“怎么突然想到这个？我真的不行。”

“不试怎么知道不行？就像当初我给你按摩一样，失败了，也就是浪费点时间，可万一要成功了呢？我打听过了，瑞草堂的白掌柜医术不错，人也很好，我那棵人参就是卖给他了。他那个人挺和善的，你去找他吧。”

“我看还是算了吧，”岳子杉说道，“我不是学医的料，别说人家不一定收我，就是肯收，你拿命换来的银子也不能白白打了水漂。”

“钱的事你别管。学医很累，就是现在你的身子骨，我怕你学不了三五天就得累趴下。这样吧，你先在家里调理好身子，等过段时间再去。从明天开始，你继续喝你的八珍汤，练你的五禽戏。”

柳月瑶回屋，拿出一棵人参递给岳子杉：“等你的那棵吃完了就吃这棵，不能断。这段时间你不是看医书了吗？上边介绍的那些草药你没见过实物，从明天开始，我陪你上山。一来多认识几味草药，有些医学底子学起来也轻松，二来多活动活动，对你的身体有好处。”

“不行。”柳月瑶的话还没说完，岳青杨就打断了她，“你不能进山，二哥也认识不少药，让二哥去，你老实在家呆着。”

“二哥没空。”柳月瑶脱口而出。

岳青杨问道：“二哥怎么没空了？”“那什么，地里的活二哥不得干吗？”“不用，我和大哥加把劲儿就够了。”“那二哥也没空。”“怎么又没空了？”“二哥……二哥得……得挣钱，对，二哥得去卖豆腐。”柳月瑶灵机一动，瞬间给岳宸枫安排好了工作，她暗暗地为自己点了个赞，真聪明。

“卖豆腐？”四个人八只眼睛，齐愣愣地盯着柳月瑶。

柳月瑶板着脸孔严肃地说道：“是，咱家现在有钱了，可那些钱是我拿命换来的，你们花着舒心吗？不舒心是吧？男人嘛，花钱还得靠自己挣。我决定了，把我做豆腐的手艺传授给你们，你们每天可以做几块豆腐拿去卖。自己劳动挣来的钱，花得也踏实，是吧？”为了能进山，她也是拼了，什么招都敢用，至于岳少松他们的自尊心，柳月瑶坚信，是不会那么容易被摧残的。

果不其然，岳宸枫说道：“这主意行，县城里就老黄头一家卖豆腐，他年纪大了，每天只做两块，根本就不够卖的。好多人想吃豆腐就得天不亮去排队，晚了根本就买不着。月儿这个主意不错，既能挣了钱，还能解决县城里吃豆腐难的问题，大哥你说呢？”

岳少松有些担心：“二爷不会同意，商户低农户一等，一旦行商，就会被人瞧不起。”

岳宸枫说道：“商户怎么了？我看人家商户吃的好喝的好，比咱农户过得滋润多了。再说，咱们行商也是靠本事吃饭，既不偷又不抢，有啥好丢人的？咱先试试，行就干，不行咱还种咱的地。二爷那边先瞒着，世清当兵不也是瞒着二爷偷偷走的吗？”

“混账东西，”岳少松呵斥道，“你忘了二爷气得大半个月下不来床了？”

“不一样。世清当兵，那是拿命去赌，二爷自然生气。经商没事，只要咱不赚黑心钱就行。什么高低贵贱，二爷经历的多，早就看淡了，只要一家人能平平安安的，过个顺畅日子就行。”

“就是，就是。”柳月瑶连忙附和道，“大哥如果觉得商户丢人，等四哥学成了医，咱再开个医馆，把面子挣回来。”

看岳少松还犹豫，柳月瑶说道：“就这么定了，二哥你明天做两个模具，东西准备好了咱就开工。”

“我不同意。”岳青杨说道。

“有你什么事？”又跑出来搅局，柳月瑶急了，不是岳少松当家吗？怎么感觉都是岳青杨说了算？

岳青杨说道：“地里的活我一个人也能干，豆腐让大哥去卖，二哥陪老四采药。”“那我呢？”“你在家老老实实地呆着，不许出门。”“不行，一点自由也没有，这个家我不呆了，告辞。”她踢开凳子，抬脚就走。

岳子杉笑道：“这一招用过了。”

“四哥你竟然拆我的台？”

“没有没有，四哥只是提醒你，再换一招。”

“换什么换？都怪你，不活了。”柳月瑶趴在桌子上，任谁叫都一动不动。

岳子杉说道：“还是让月儿陪我去吧，她会功夫，遇到什么情况也能保护我。”

“你就惯着吧。”事到如今岳青杨也只好让步，“可有一条，只许在附近转悠，不能满山跑。”

“知道了，你放心好了，我们只在外围打转。菜都凉了，赶紧吃饭。”柳月瑶高兴地爬了起来，讨好地笑着，夹了块豆腐放到岳青杨的碗里，心里美滋滋的。

第二天，岳宸枫买了卤块回来，就忙着做了两个模具。他见过老黄头的，知道是什么样子，就是两个木头箱子没有盖，长约两尺，宽有一尺半，深也就是三四寸，箱底凿了些小孔，可以渗水。他又按照箱子做了个小一圈的木板，上边儿加了个把手，用来压豆腐。

家里没有秤，岳宸枫跑到二爷家去借。还真让他给说着了，二爷果真没有生气，他说道：“做生意不能昧了良心，人在做，天在看，短斤少两是要遭报应的。”他拿着秤指给岳宸枫看，“少一两缺福，少二两短禄，少三两减寿。”岳宸枫一一答应着，都记在了心里。

回到家里，岳宸枫叫过来柳月瑶说道：“月儿你来，坐在盘子里我称称你有几斤。”柳月瑶说道：“我命贱，浑身没有二两肉。你去称三哥，他脸皮厚，秤杆上的星怕是不够用。”“哈哈，老三来了。”柳月瑶一扭头，正看见岳青杨走过来，吓得赶忙溜回屋里。好不容易争取来的自由，她可不想再有什么变故。

岳青杨看柳月瑶怪怪的，问道：“她怎么了？”岳宸枫说道：“她说你脸皮厚，让我给你称一下，看有多少斤。”岳青杨笑了：“我看她是又欠揍了，敢拿我开涮。”

柳月瑶回屋给岳子杉做了两个荷包，等明天进山的时候装雄黄用。

黄豆一早就泡上了，吃过晚饭，一家人开始忙起来。虽说县里是常日集，但也有大小集之分。明天恰巧是小集，买卖东西的人少，再加上是第一次卖，卖多卖少也没有数，柳月瑶决定先做两块试试，如果卖得好，以后再加量。

兄弟几个自然是都听柳月瑶的，不过推磨不行，点卤可以。事实上，点卤也算是个技术活。点多了，豆腐就会老，如果变成黑色就成了毒豆腐，会害死人的。点少了，豆腐不成型，一家人就白忙活了。柳月瑶很愿意干这个活，有一种掌控全局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