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稍一放亮，岳宸枫就爬起来收拾东西。

第一天出摊，岳少松怕岳宸枫应付不了，就叫岳青杨陪着一起去。

岳青杨问：“地里的活怎么办？豆子地里草长得快，得锄；棉花怕涝，得培土，你一个人能忙得过来吗？”岳少松说道：“勤勤手的事。中午没人在家，我也就不回来了，省下来的时间用来干活，一点也不耽误。”

岳宸枫和岳青杨到得有些晚，等他们推着小车来到集东头时，老黄头已经早到了，买豆腐的人也早就排成了长队。

看到他们推着豆腐过来，长队里立即叽叽喳喳地议论开了：“快看，又来一个卖豆腐的，这下咱们就不用早起排队了。”“他们的豆腐好吃吗？别再买回去不好吃，那可就窝心了。咱们都吃惯了老黄头的，依我看还是稳妥点吧，挣钱不容易，别再浪费了。”“可是我想试试，为吃个豆腐还得早起排队，烦都烦死了。”……

正在忙着切豆腐的老黄头也看见了他们，他拿着刀愣了好大一会儿，直到客人催促才回过神来。

抢了人家的买卖，岳宸枫的心里一直发虚，看到老黄头不自然的拿眼直瞟他们，他对岳青杨说道：“咱们到集西头去。”“行。”岳青杨答应着。

俩人推起车子刚想走，就被老黄头笑眯眯地给拦下了，他说道：“人们在这边买豆腐早就习惯了，你们去西头，怕是没人知道。豆腐卖不了，隔天就坏，还是在这里卖吧。”

“这样不好吧？”岳宸枫有些过意不去。

“没什么不好，买卖嘛，又不是我一个人的。”

老黄头很热情地帮忙支好摊，语重心长地说道：“小伙子，别怪我倚老卖老，豆腐是进嘴的东西，有些事我得说道说道。”

岳宸枫忙说道：“请黄大叔赐教。”

“好，那我就直说了。做豆腐好吃不好吃还在其次，这个卫生一定要搞好。你们年轻，有些事不在意，做豆腐的水必须干干净净，别因为偷懒耍滑用了不该用的脏水臭水，生病闹肚子还是小事，弄不好是要出人命的。”

这话说的，就像他们做豆腐用了脏水臭水似的，岳宸枫有些不高兴了，他莞尔一笑：“黄大叔请放心，我们做的豆腐绝对干净。再说，我们的豆腐自己也吃，真要是有问题，倒霉的可就是我们自己了。”他切了一块豆腐放到自己嘴里，咕咚一下咽了下去，继续说道，“请大家放心，做买卖讲究的是诚信，我们不会自砸招牌的。”

他把豆腐切成小块，装了一盘，把早准备好的筷子拿出来说道：“先尝后买，知道好歹。第一次买我们的豆腐，肯定摸不准好吃不好吃。我把豆腐放在这里，大家先尝尝，觉得好吃再买，上不了当。”

“这孩子，真会说话，”一个小脚老太太从队伍后边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我先尝尝。”她也不用筷子，直接用她那苍老干瘦的手抓起一把塞进嘴里，抿过来抿过去，好大一会儿才咽下去。几十个人几十双眼睛都瞪圆了看着她，她咂巴咂巴嘴说道：“味道还不错。”

“我也尝尝。”一个小伙子冲过来，拿了几块放进嘴里。众人问：“好吃吗？”小伙子红了脸：“咽下去了，没尝出来。”“嘁。”人群里爆发出一片嘲笑声。

一个壮汉把小伙子扯到了一边：“让开，我来尝。”他吃了两块说道：“嗯，还行，排队吧。”自己站到了小伙子的后边。

这时候过来一个年轻小媳妇，红着脸说道：“我还没尝呢。”“那你尝。”壮汉往边上让了让。小媳妇羞羞答答地挪过去，用筷子夹起一小块放到嘴里，仔细地抿了好一会儿才咽下去。“怎么样？”众人眼巴巴地看着她。“嗯。”小媳妇点了点头，排到了壮汉后边。

好吃就行，老黄头摊前的长队里一下子涌出来十几个人，都按顺序排到了小媳妇的后边。见岳宸枫岳青杨还傻愣着，小媳妇壮着胆子喊了句：“还不快开秤？”岳宸枫岳青杨这才回过神来，赶忙热情地招呼客人。他们谁也没注意到，老黄头早就阴了一张脸，气得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小脚老太太要了一斤。岳宸枫把称好的豆腐放到她的碗里，正要收钱，就听有人扯着嗓子喊道：“闪开，快闪开！”

岳宸枫抬头望去，只见一团“火”由远而近，一个和柳月瑶差不多大的姑娘，穿着一身火红衣裙，疯一般地跑了过来，边跑还边喊道：“闪开，快闪开！”就在她身后不远处，五六个家丁紧追不舍：“小姐，你别跑了，老爷叫你回家。”“回家？那不是找死吗？我没那么傻。”

“是她？”岳宸枫恨恨地说道，“丁～灿～茹！”“二哥你认识她？”岳青杨问。岳宸枫说道：“就是她抢了月儿的衣服。”

前几天进城，岳宸枫带着岳青杨兴冲冲地跑进成衣店。成衣店老板一看是岳宸枫，赶忙沏茶倒水，一个劲儿地赔不是：“是我不对，失信于客官了，那套火红色衣服被人买走了。”

“什么？”岳宸枫当时就火了，“说好的给我留着，做生意怎么能言而无信？”

“怪我，都怪我。那丫头一进门就看中了那套衣服，怎么劝都不听，扬言如果不卖给她她就砸了我们的小店，烧了我们的衣服。小本买卖，她那样的人，我们实在是惹不起，只好把衣服给她了。对不住，实在是对不住。”

“什么人？这么霸道？”

“除了丁灿茹还有谁？”老板说道，“那个姑奶奶，天王老子都敢惹，不是咱们这样的人能招架得了的。客官别生气，好看的衣服有的是，你再挑，我给你进价。”

“丁～灿～茹！”没想到在这里碰上了，想起自己在柳月瑶面前成了不守信用的人，岳宸枫用他那犀利的目光表示着他的愤怒。

“丁灿茹来了，赶紧让开。”

排着长队的人群里也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几十个人哗啦啦都闪到了一边。人太多，躲闪得又急，你碰我我碰你的，一时间乱作了一团。混乱中，不知是谁推了一把小脚老太太，老太太“啊呀呀”地叫着，整个身子向小推车倒去。岳宸枫岳青杨赶忙抢过去扶，只可惜晚了一步，小推车歪了，哗啦啦，两块豆腐摔到了地上。小脚老太太也随着小推车身子一歪，倒在了豆腐上。幸好老太太没有受伤，只是可怜了两块豆腐，瞬间成了一堆烂泥。

“我的豆腐！”

新“仇”旧“恨”，岳宸枫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一个箭步追了过去，拽住丁灿茹怒吼道：“赔我的豆腐！”那可是他们一家人的心血，从捡豆磨浆煮浆到点卤成型，他们忙了大半个晚上，分文没挣，就这么毁在了丁灿茹的手里。还有这衣服，要不是看她是个姑娘，岳宸枫早就抢回来送给柳月瑶了。

“好狗不挡道。”丁灿茹甩开岳宸枫，撒腿又跑。岳宸枫哪里肯放过她，伸手拦住她说道：“你不能走。”“为什么？”丁灿茹一脸不屑。从哪跑出来个不要命的，不过人长得还挺帅。

她回头看了看满地的豆腐，一脸坏笑：“豆腐烂了？关我什么事？又不是我让它烂的。”

岳宸枫怒道：“如果不是你横冲直撞，人群就不会乱；人群不乱，老太太就不会摔倒；老太太不摔倒，我的豆腐就不会烂。说到底，你就是罪魁祸首。”

“哟呵，这还赖上了？我丁灿茹长这么大只有赖人的份，还从没碰上过敢赖我的，你算第一个，我记住你了。不过今天本小姐没空，失陪。”丁灿茹一猫腰，从岳宸枫的胳膊底下钻了过去。

“不行，你不能走。”岳宸枫又把她拽了回来。

这时候，家丁们已经围了上来。眼看逃不了了，丁灿茹恼了，低下头一口咬在岳宸枫的手上。

“啊～你是属狗的吗？”岳宸枫疼得跳起脚来直甩手。

“错，本姑娘属猪的，猪急了也咬人，你不知道吗？”丁灿茹杏眼圆睁，冲着岳宸枫吼道，“都怨你，我要是死了，就拉你一块儿见阎王，哼！”

丁灿茹被家丁们带走了。望着她娇小的身影，岳宸枫傻了似地站在原地：“是我害了她。”他后悔自己做事太过份，她要是有个什么好歹的，自己不就成了刽子手了吗？

“二哥，你没事吧？”见他失魂落魄的，岳青杨忙过来问道。岳宸枫说道：“我是不是该去救她？”

“哈哈哈。”人群里爆发出一阵大笑。小媳妇说道：“放心好了，她顶多就是挨几句训，没事的。”

“真的？”岳宸枫问。

“这还有假？她是丁集头的女儿，就住我家隔壁。这种事我见得多了，你别看她左一个没命右一个死的，回到家，谁训谁还不一定呢。她的歪理多，丁集头根本就说不过她。你就别担心了，看今天这架势，这丁家大小姐八成是又闯祸了。”

还真让小媳妇说着了，这丁家大小姐确实又闯祸了。

丁灿茹有个弟弟，叫丁介川，今年八岁。别看丁灿茹一天到晚撵鸡打狗惹是生非，丁介川却温文尔雅文质彬彬，说话慢声细语，走路四平八稳。丁集头盼着儿子能光宗耀祖，想尽一切办法让他拜到了鲁老夫子门下。鲁老夫子学富五车，带出的学生秀才举人数不胜数，所以名气很大，深受人们的尊敬。只不过自从收了丁介川，麻烦就接踵而至。

鲁老夫子严厉，动不动就打学生，站不直要打，坐不正要打，行不稳要打，背书不过更要打，丁介川经常是红肿着手心回家。回到家还要抄书，写字不好，第二天回学堂还要挨打。

丁灿茹看不过，只要丁介川挨打，她就会想方设法捉弄鲁老夫子为丁介川报仇。为这事，鲁老夫子没少上门找丁集头兴师问罪。丁集头也没少惩罚丁灿茹，三天两头的，丁灿茹就会被禁足。只可惜，禁足解除，她照样我行我素。

昨天丁介川又挨了打，今天一大早，丁灿茹偷偷溜进学堂，往半盆水里倒了些墨汁，找人帮忙放到了门上槛上。到了上课时间，鲁老夫子推门而入，咣当，哗，乌漆麻黑的水兜头盖脸而下，从头到脚，鲁老夫子漆黑一片，惹得学生们哄堂大笑。不用猜，这一定是丁灿茹捣的鬼。

鲁老夫子也是倔，浑身湿漉漉的就去找丁集头了。看到鲁老夫子的狼狈样，丁集头又是羞，又是气，又是怕。羞的是自己教女无方，气的是丁灿茹屡教不改，怕的是鲁老夫子一气之下把丁介川赶回家。真要是这样，放眼整个县城，谁还敢收丁介川做学生？

丁集头一边给鲁老夫子赔礼，一边吩咐家丁去找丁灿茹。

丁灿茹从学堂里出来，又到齐鲁绣庄走了一趟。她娘丁夫人的一套素罗裙拿到齐鲁绣庄也有好些日子了，她去看看绣好了没有。

绣庄老板陆锦看到丁灿茹，忙笑着迎了过来：“丁夫人要绣的牡丹花是金色花蕊，可巧我的金线用完了。这不正准备去进货，你就来了。麻烦丁小姐和丁夫人说一声，明天吧，明天一早就能绣完。”“行，我明天再来拿。”

从齐鲁绣庄出来，丁灿茹眼尖，老远看见她们家的家丁正四处张望，她知道，这是鲁老夫子找上门了。这个时候回去，少不了又挨一顿训。她又不傻，怎么能主动送上门呢？跑吧。

慌不择路，她又跑到了集市上。一路上撞歪了别人的车子，踢倒了别人的篓子，拽翻了别人的摊子，也没见谁说个不字，没想到半路上杀出个岳宸枫，不识好歹，害她被家丁堵住了去路。这个仇，她丁灿茹记下了。

此时此刻，丁灿茹家，鲁老夫子正在会客厅里端坐着，一脸严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