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儿~哟~”张寡妇拖着长音张嘴就哭,李裁缝指着张寡妇说道:“她就是大顺的娘,不教孩子学好。”“呸,”张寡妇一口唾沫喷到李裁缝的脸上,“老不死的,我儿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让你们一家老小都给他偿命。”“偿……偿什么命?他是自找的。”李裁缝气得直打哆嗦,上牙碰下牙,说话都不利索了。
岳子杉打断众人的话问道:“多久了?”“啊?”众人正说得起劲,突然被问,懵了,都不解地看着岳子杉。岳子杉说道:“我是问他上吊有多长时间了?”“一刻钟,到现在也就一刻钟。他刚上吊我就看见了,掐他人中没缓过劲来。”李裁缝紧张地看着岳子杉,“他还有救吗?”
岳子杉没有回答,他对白秀英说道:“救人要紧,今天这事子杉做主了,成与不成,白掌柜回来子杉自会领罪。时间紧迫,麻烦白小姐去烧壶开水来。”“开水?救他需要开水吗?”“白小姐快去吧,子杉自有主张。”岳子杉催促道。“好,我这就让人烧。”“不,你亲自去烧。”岳子杉语气坚定,不容白秀英辩驳,白秀英迟疑地看着他,点了点头。
白秀英一走,岳子杉几步抢到柜台前拿出银针,呵斥着把张寡妇连同其他几个女人赶出门,吩咐剩下的男人们扒掉大顺的衣裤:“快!”他命令道。
李裁缝也不敢多问,忙喊他的四个儿子动作麻利点。岳子杉手起针落,一根又细又长的银针深深地扎进了大顺的会**。一下,两下,快速地提插转捻。不一会儿,就看到大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接着发出了轻微的呻吟声。大家屏住呼吸,几个人几双眼都紧盯着大顺的脸。
“疼。”大顺咧咧嘴,睁开眼环顾了一下四周,突然哭着喊道,“娘~”“娘在这儿呢。”扒在门口的张寡妇趔趄着跑进来,抱起大顺嚎啕大哭。大顺倒在张寡妇的怀里,也张着大嘴哭个不停。
岳子杉吼道:“穿上裤子。”大顺这才感觉到下半身凉飕飕的。他慌乱地提上裤子,又扑到张寡妇的怀里哭了起来。
听到哭声,白秀英紧揪着的心猛地一沉:“坏了。”她扔下柴火急匆匆地从厨房里跑过来,正看见大顺和他娘抱头痛哭,这才松了口气。
“没事了?”她问。“嗯,没事了。”岳子杉说道。“在后边听到有人哭,我还以为……还好,没事。哦,对了,水。”白秀英转身就往后跑,岳子杉一把拉住她说道:“对不起,刚才骗了你,因为……因为那个穴道……”白秀英腾地一下红了脸:“我……我知道。火还没灭,我去看看。”她慢慢地从岳子杉的手里抽出胳膊,低着头跑回了厨房。
手里一下子空了,岳子杉不由自主地攥了两下,脸上火辣辣的。
第二天一大早,岳子杉被一阵敲门声惊醒了。他一翻身,扑通一下跌落到地上,大脑顿时清醒了。“坏了。”昨天晚上本打算等着白掌柜一回来就当面请罪的,自己一个刚来医馆没几天的伙计,竟敢私自主张动手救人,万一失手,人命关天的事谁来负这个责?可是自己不争气,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睡着了。
外边敲门的是白秀英,岳子杉忙答应一声,慌乱地从地上爬起来,打开了房门。
“我爹叫你。”白秀英说道。“哦。”岳子杉随口答应着,心里跟十五个吊桶打水似的,七上八下。别说当学徒了,恐怕连伙计也做不成了。回到岳家庄,他该如何面对柳月瑶,如何面对她和大哥他们失望的目光?自己一向以“稳”自称,昨天鬼使神差,怎么会变得那么鲁莽?直到现在,他的肠子都悔青了。
慢吞吞地跟在白秀英身后,岳子杉只觉得双脚灌满了沉重的铅。走到堂屋门口,他再也挪不动脚步,额头上满是豆大的汗珠。
“怎么不走了?”白秀英问。“我……”岳子杉紧张地擦着汗,脸胀得通红。“怎么,昨天还说亲自请罪的,今天就认怂了?”白秀英调皮地笑了起来。岳子杉呆住了,阳光洒过,白秀英的脸就像初开的玫瑰花。“看什么看?”白秀英娇羞地低下头,嗔怪道。“没……没什么。”“还不快走?”白秀英催促着,银铃般的声音就像一股清泉流进了岳子杉的心田,他释然了,即便被赶回岳家庄,他也觉得值了。“没事了,进去吧。”他笑道。
进到堂屋,抬头迎面看见一张画像,慈眉善目的,岳子杉在医书上见过,是医学界的祖师爷扁鹊。画像前摆着长条香案,香案上三角香炉里焚着香。白掌柜端坐在旁边的太师椅上,表情凝重。看到岳子杉进来,他咳了一声,吓得岳子杉的心咚的一下又提到了嗓子眼。
白掌柜说道:“我记得你刚来的时候,我问过你有没有学过医,你当时是怎么说的?”岳子杉深施一礼说道:“子杉并未学医,只在家里看过几本医书。”白掌柜问道:“昨天的施针又该作何解释?”岳子杉说道:“来之前月儿教的。”
“月儿?你是说月儿她会医术?”“一些基本的施救常识月儿都会。她喜欢练武,免不了磕磕碰碰,她说扎针是止疼最快也是最有效的办法,所以她最擅长的是扎针。”“傻孩子啊,”白掌柜叹了口气说道,“真要是疼极了,扎针也不管用,除非是把自己砸晕了才行。”
突然,岳子杉的心猛地一紧,醍醐灌顶,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体会到了柳月瑶的痛,不只是身上的,还有心里的。亲情就是她手中止痛的银针,岳子杉庆幸自己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老朽一事不明,不知当问不当问?”一提到柳月瑶,岳子杉就走了神,白掌柜觉得有必要弄清楚。
岳子杉回过神来,说道:“有什么话掌柜的只管问就是。”
“那好,白某唐突了。你叫岳子杉,而月儿姓柳,白某糊涂,月儿真是你的妹妹?”
岳子杉又施一礼说道:“不瞒掌柜的,月儿是我们兄弟四人买来的共妻。”“共妻?”脱口而出,白掌柜和白秀英同时惊得目瞪口呆。岳子杉尴尬地笑了笑:“惭愧,都是因为我的缘故,不过好在大错没有铸成,她现在是我的妹妹。”
“哦。”白掌柜松了口气,重新坐回去说道,“既是共妻,怎么又成了妹妹?”“此事说来话长。”岳子杉简明扼要,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白掌柜的脸色缓和了下来。他说道:“月儿是个好姑娘,她是我们白家的恩人,和秀英又是结拜姐妹,在我心里,她就是我闺女。好在她没受委屈,要不然我也会替她讨回公道。话说回来,你也是个好孩子,能为她着想也是她的造化。昨天的事秀英都和我说了,你处理得很好。虽说医者不分男女,但毕竟是个女孩子,有诸多不便,你能想到这些,也是有心。你来的时日不长,但能看得出你也是个聪明孩子。想学医?”
“想。”岳子杉突然看到了希望,他兴奋了。
“想学医就得吃苦受累。病情就是命令,用你三更起,你就不能睡觉到三更一刻。冬三九夏三伏,出诊不能挑日子。严寒里来,酷暑里去,你能受得了吗?”
“我能。”岳子杉挺直了腰说道。
“学医心要细,眼要明,不能急,不能躁,察言观色,望闻问切,从蛛丝马迹中寻找病因,对症下药,你能做到吗?”
“我能。”
“医者父母心,对待病人要像对待刚出生的婴儿一样,不烦不恼,不吼不训,你能做到吗?”
“这……”岳子杉低下了头,“我错了。”白掌柜问:“错哪儿了?”岳子杉抬起头来说道:“医者要有爱心,我不该看大顺不顺眼,看张寡妇不顺眼就呵斥他们。”
“孺子可教。”白掌柜笑着说道,“老夫决定,今日起就收你为徒,将毕生所学传授于你。”“真……真的?”岳子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白掌柜脸一沉:“还不快去更衣?灰头土脸,也不怕祖师爷怪罪。”“哎,我这就去。”岳子杉脸上像开了花,忙不迭地跑了出去。
行过礼,磕过头,喝过拜师茶,白掌柜吩咐白秀英:“把我记得心得笔记拿给他。”“都拿来吗?”白秀英问。“贪多嚼不烂。我都整理好了,你把针灸的那一摞抱过来。”
“好。”白秀英答应着,不一会儿,从里屋抱出来一大摞笔记。看她抱着有些吃力,岳子杉赶忙过去接着:“白小姐,我来。”
“等等,”白秀英躲开他的手,抱着笔记闪到一边,“不许再叫白小姐,我听着别扭。”“那……那该怎么称呼白小姐?”“你看,又叫白小姐,说好了不许再叫。叫我名字,要不然这些笔记你一本也别想看。”“我……秀……英。”岳子杉莫名地紧张起来,结结巴巴的,张了好几次嘴才把秀英两个字说了出来。
白秀英也羞红了脸,她把笔记胡乱地塞给岳子杉,转身就跑。刚跑到门口,她又停住了,回过头来说道:“从今往后我就叫你子杉,不许不应。”
最是娇羞一回眸,搅动一池春水。
“嗯。”岳子杉看着她,微微点了点头。白秀英的脸更红了,她低着头,慌慌张张地跑了出去,留下岳子杉傻傻地站在原地,许久未动。直到白掌柜一声咳嗽,他才回过神来,紧张地直挠头。
这几天岳宸枫有个不好的预感,他要生病。因为好长时间了,他总是懒懒的,浑身没有一点力气。早上该起了,他不想起,勉勉强强起来了,他又不想干活。拖了条板凳在屋檐下坐着,看着岳少松岳青杨他们往小推车上搬东西,一趟一趟的,他知道,他应该去帮忙,可就是懒得动。直到他们都收拾好了叫他,他才懒洋洋地站起来。他很想说他不想去县城,话到嘴边他又咽了回去,东西太多,两个人肯定忙不过来。坚持着到了集市上,他又莫名其妙地心烦起来,卖东西的吆喝他烦,买东西的吵吵他烦,就是不买不卖在那里闲逛的,他看见了也烦,除了丁集头。
前段时间因为丁灿茹的缘故,过来收税的看一眼就会走开。不过这几天他的摊位也开始正常交税了,每次收税都是丁集头亲自来,气势汹汹,后边一大帮跟班的,手里都拿着家伙,那架势,就像找人拼命似的。
每次看到丁集头来,岳宸枫就跟打了鸡血似的,猛地来了精神。他满脸堆着笑,套着近乎似的跟丁集头打招呼,恭恭敬敬地把准备好的税银递过去。每次丁集头都是冰着一张脸冷哼一声,让手下把钱接过去,扭头就走。
丁集头一走,岳宸枫又像霜打的茄子一样,没了精神。他无力地走到一边,想补个觉。可是周围太吵,他根本就睡不着。睡不着就看天,天上有云,也有太阳,像火一样的太阳,还有像火一样的那个人。那个人叫丁灿茹。那个抢走了柳月瑶衣服的人叫丁灿茹,那个在集市上咬他的手,骗他说豆腐发酸的人叫丁灿茹,那个毫无惧色打跑地痞救了他,对着赵武说喜欢他这样的人叫丁灿茹。那个丁灿茹像天上的太阳,那个丁灿茹是一团火。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火一样的丁灿茹点燃了他的心,然后,不见了踪影。
突然看见丁灿茹家隔壁的小媳妇,岳宸枫猛地跳起来,冲过去抢着给她切豆腐上秤。一边忙着,他一边和小媳妇说着话:“怎么好久不来了?”小媳妇说道:“这段时间家里的菜多,就没来买豆腐。”“多吃豆腐好,有营养,老少皆宜,再说我们家豆腐好吃。”“就是,我婆婆几天没吃你们家的豆腐就馋得直嚷嚷,这不,一大早就催着我来买。”
小媳妇接过豆腐交了钱,走出去好远了,岳宸枫还呆呆地望着她。其实他是想问问她,这段时间见丁灿茹了吗?她在家忙什么?好长时间没来集市上了,不会有什么事吧?是不是生病了?看大夫了吗?好了吗?其实他还想问,她有没有像他想她一样也想着他?
可是人都走远了,他还是一个字也没有问出来,他又躲到一边坐下了。这次他不想睡了,他抬头望着天,他好像是看见了他娘,不是他害怕的那个样子。他娘对着他笑,那笑很温暖,很亲切。可是他笑不出来,他连笑的力气都没有。他看到他娘在向他招手,他担心自己怕是命不长了。
柳月瑶发现了岳宸枫的不对劲,不光是柳月瑶,岳少松岳青杨也看出来了,三个人都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笑笑说道:“没什么,就是感觉有些累。”“累就歇着。”
家里比集市安静多了。岳宸枫终于确定自己是真的有病,因为他又开始走极端了。原先的他是多么的害怕安静,可现在他却很喜欢一个人静静地躺着,两眼放空。
有病就得治,人活一世,一定要有积极向上的生活态度,于是他去找柳月瑶,上次的病就是她治好的。可是没走两步他又回来了,见了柳月瑶他说什么?说自己喜欢上了丁灿茹?说丁灿茹是天上的太阳?那他是什么?想吃天鹅肉是癞蛤蟆的不对,难道拥抱太阳就是他该想的吗?
岳宸枫真的病了,发高烧,一连几天。岳少松岳青杨柳月瑶忙着给他抓药,熬药。后来,他好了,又像以前一样能卖豆腐了,也能和大家一起说说笑笑,只是他的笑有些不走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