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旺子，昨天上的夜班？”老范头儿用关切的语气配合着扫描仪似的上下观察，率先发问。

“他上个屁他上！”石墩子急不可耐的开口吐出几个石子儿来。

“你给我把嘴闭上！”老范头儿抬起手来使出一招隔山打牛，成功的遥控关闭了这个建筑原料制造机。

刘旺的心里对这一切不胜其烦，这个行为彪悍，举止粗鲁，谈吐低俗的女人让他在一次次的角逐中败北，他早已不想再战，却又奈何这敌手不肯离场，永不罢休。

“爹，没想到这么个小事儿还让你大老远跑这一趟，渴了吧，建设，先去给你姥爷倒杯水。”

老范头儿听到这儿，脸色缓解了许多，接过水杯一口干了，拉过小马扎坐下，把杯子往脚边一搁，也不顾这一屋子傻站着的刘家人，在凳子上安营扎寨。

“旺子，这说到底打个水的事儿，我已经说过小梅了，人也给你送回来了。”老范头儿没往下说，等着刘旺接茬儿。

“爹，就因为这一桶水的事儿，她都闹到厂长那儿去了您知不知道？”刘旺瞪着空洞的眼睛看着老范头儿，开始出牌。

“我知道，她说了。”老范头儿面无表情的回答，顿了顿又撇过头回敬刘旺说道：“好歹你们厂长不也没说什么不是？”

“爹，你让人家厂长咋说？因为一桶水，给人家优秀班长一个处分？何况人家也没做错啥，范梅先要插队在前，骂人弟弟还说人家闲话，她占一点儿理了吗？”

刘旺拿着一副稳赢的牌，胜券在握。老范头儿不敢接招，石墩子也不敢开口，刘前进把自己高大的身躯蜷缩在奶奶怀里，祖孙俩都没抬眼，刘建设站在一边也不敢大声出气。

“就这样，人赵大哥昨天晚上还专门跑来家里道歉。以前我们母子俩要是没人赵大哥一家帮忙，也活不到现在！人家做错啥了人家还还还还道歉。”

“哼，就他会做人。”石墩子小声哼唧道。

“你行了，你给我闭嘴吧！我就是把你娇惯坏了！”老范头儿本就理亏，再被范梅一激，恨不得真把她变成个石墩子扔这儿一走了之。

“爸，姥爷，我妈这都回来了，我看这事儿就算了吧。”刘建设移动到石墩子旁边，见缝插针准备开山救母。

“这儿有你什么事儿！”面对这个靠着体健貌端智力正常就被范梅视为珍宝的儿子，刘旺燃起了心中早以为熄灭的怒火。

“我儿子替我说句话你至于的嘛！”石墩子一看自己的孙猴子受了委屈当场决定反击。

“我说他怎么了！大人说话插什么嘴！没大没小的！”

“爸，我都十九了，早工作成人了，至于为赵家那姐弟俩跟我妈发这么大火嘛！”

刘旺本就微乎其微的威严受到了孙猴子的严重挑衅，他抬起自己瘦弱的五指山准备致命一击，却不料石墩子突然发功，弹起身越过儿子替刘建设挨了这一巴掌。

这下好了，一石激起千层浪，除了角落里报团取暖的祖孙俩，四人开始了混乱的交谊舞。先是刘建设一个飞身过来死死的抱住刘旺，老范头儿也凭借多年与精神病人打交道的经验拦下范梅。那范梅挨了一下子更不肯罢休了，跳起来伸出粗壮的手臂，伴随着失心疯似的破口大骂，誓要打赢这场尊严之战。

“刘旺，我看你就是吃他们赵家饭长大的！你咋不跟着他家姓赵呢！你们平县过来的都说那老赵家的老大赵永福就是想当你后爹又当不上才去上海的！你要是姓了赵认了这个后爹，现在你也发达了！也不用跟我们娘俩在这儿凑合了！”范梅这么一叫嚷，四人交谊舞仿佛按了个静止键，全部把目光转向了角落的刘老太太，变成了四只木鸡。

刘老太太无缘无故中了一枪，一脸诧异，更加使劲的揽紧了刘前进，慢慢吐了句：“建，建设他妈，你说啥呢？”

范梅突然醒了过来，但仍不愿打自己的脸，小声嘀咕了一句：“本来就是嘛！”

刘建设更使劲的抱住刘旺，对着范梅喊道：“妈，你就别说了！”

“我说怎么了！你也帮着你们刘家人，可不是嘛！我受欺负没人管，你们刘家胳膊肘都往外拐！都跟姓赵去吧！”范梅彻底发疯了，挣脱了老范头儿的束缚，开始用肉体跟家里本就不多的摆设搏斗，摔盆砸碗，一阵范式龙卷风把屋里刮的七零八碎。

“够了够了！你行了！随着“啪”的一声脆响，老范头儿的巴掌落在了范梅脸上。范梅挣脱开满脸泥泞瞪大一双惊恐的眼睛，还没来得及反击，老范头儿的食指就往脸上来了，怒火中烧的指着范梅说道：“再发疯我就把你绑了你信不信！”

听到这句话，疯狗像被注射了镇静剂，马上蔫了下去。

范梅回想起家里那间她永远不想踏进的小黑屋，她的疯妈和兄弟们每每犯病，就会被他爹绑了扔在里面。她偷偷扒在门缝外看过，里面的人像头野兽，疯狂嘶吼，然后一阵抽搐倒下，口吐白沫翻出眼白，直到人昏迷后又苏醒，才算度过一劫。

她爹为了防止他们犯病，能跟着出门干活的，就随身带着绳索。不能出门的，就索性锁在小黑屋里。

范梅想起她的疯妈和娶不上媳妇的两个弟弟现在还在那间暗无天日的屋子里，双膝一软，缴械投降了。

“是我错了，我错了......”范梅瘫成一团烂泥黏在地上，刹那间满脸泪痕，忍着哭声有气无力的说道：“我不该插了队还去厂里告状，我更不该说那些胡话。妈，旺子，都是我不好，你们原谅我，原谅我好不好。”说着疯狂的往刘老太太脚边爬去，抱紧老太太的裤脚使劲哀求，仿佛后面有饿狼追她似的。

“哎......”刘老太太脸色惨白，嘴唇打着颤叹了口气，闭上眼不愿看她更不愿多说一个字。

“我这就去老赵家道歉，我这就去！”范梅连滚带爬的站起来，像个没头苍蝇似的就要往外冲。

“你别闹了行不行！”刘旺一个箭步过来拉住老婆，一个挣扎一个钳制，又跳起了奇怪的交谊舞。

“建设，你去看看赵大伯在不在。”刘旺箍着范梅对着屋里嚷道。

一向反应机敏的刘建设，迟疑了几分，说道：“爸，我得走了，要送马厂长去省城开会。”

刘老太太摸着乖孙的头说道：“前进乖，你去赵大伯家，看看谁在，叫个人来，就说家里出事儿了，是我叫来帮忙的，知道了吗？”

建设懂也不懂的缓慢的点点头，跟弟弟前后脚走出门。

一出门，刘建设就把哥哥拉到墙角说道：“哥，你记着，除了二平和磊子，老赵家其他仨人最管事。最好叫二平妈或者赵大伯，英子姐能不叫就不叫，知道了吗？”

刘前进眼睛都没抬一下，回了句：“哦。”依然低着头慢慢的扭身往老赵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