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走了。”
“再等等,还有一个时辰左右。”
……
我抬头,看到四周灯光慢慢点起,这里不像是皇宫,点灯都是按时间的,一到了时间,就自然有人点上了。
民间的灯光是自然而然亮起的,从无到有,这个过程你甚至察觉不出来,潜移默化中,一抬头,夜幕中已经升起了万家灯火。
灯如游龙一般,从街这一头,流到那一头。
各种各样的灯笼,挂在参差不齐的屋檐下,忽远忽近。
不远处是锦绣宫,宫中雕栏画柱,金瓦飞阁,琼楼玉宇,日暮黄昏最为烂漫,天飘着几片云彩,慢悠悠追着晚霞的方向跑。
宫外,未央城没有宵禁,但却仅市集中心允许商人夜里摆摊,只是西宫门前的市集的商贩大多来自城郊或者住得远一些,夕阳已没,很多人赶早就回去了。尤其是杂耍班子,最为居无定所。
现下,未收摊还有位老人带着一个小孙子,还在街上拉着胡琴。
琴声如一条细线,绵长悠扬,连续不断。
这种拉琴的杂耍太普通,放白天的时候不会吸引人注意。
反倒是黄昏,街上人影散乱,这悲戚的声音飘散开来,最为平凡,却容易让人悟出些许的意境来,驻足听的人倒是有那么一些了。
夜幕下,少了几分热闹,多了几分宁静的烟火气。
有风吹来,都像是带来了几分凉意。
走了一天,我快走不动了,和谢琰听着胡琴拉出的小曲打发时间。
听到一半,在谢琰身上掏出一片银叶子,放到他面前讨赏的瓷碗中。
“叮”一声。
他眼睛没动,也没停下,继续拉着琴,只朝着我的方向点点头,“多谢。”
我觉得有些奇怪,拿手上下在他面前扫了一下。
他丝毫没有反应,我忽而瞥到他身边小孙子玩着的盲杖,这才发现,原来他是个盲人。
发现这个秘密后我一愣,这么老的一个老人家,还盲了双眼,这么晚了,还带着孙儿出来卖艺。
我觉得他挺惨的,正想去掏多一片银叶子,谢琰打掉我的手:“败家,你知不知道,我的月俸也就八两银子。”
“你不是金陵首富的儿子吗?”
“行了,”谢琰摸摸我的头,安慰道:“为生活所累。”
突然间,我突然感觉到肩膀上搭上了一只手,我存疑回头,一个小厮打扮模样的人气喘吁吁道:“总算找到你了!”
我吓了一跳,以为这是今天中午遇上的那堆人,差点大叫出来。
他就说了下一句话:“我们小姐说您若是独自出宫那这个时辰一定会由西宫门出入,果然,我在这附近守找,果然找到您了,你和我走一趟吧,我们家小姐想见你。”
谢琰回头,“现在吗?”
“对。”
我琢磨了一下去,才想到他是说的小姐是苏裕。近看,才发现他不就是苏府看门的小厮吗?
我有些好奇,他是怎么认出今早戴了斗笠,下午涂了粉修容的我们的。
谢琰看了一下宫门和远方渐渐消退的红霞,说道:“苏府离这里近,而且时间大约还有一个时辰多些。”
谢琰给我一个让我放心的笑:“就算来不及,等明早再回去也不迟。”
我点了点头,跟着小厮走,没想到,他把我带到了绥湖边。
没想到夜晚的绥湖便竟比白日还要热闹,刚刚走近这里,迎面而来湖面上漂浮的千盏湖灯。
飘渺的灯火在上面的一沉一浮,形成的一道道流光,在眼前摇晃。
湖边来来往往的都是些嬉游的人群,现在还是饭点,此地却依旧聚了不少的人。
对面码头上驶出了两架画舫,有袅袅的歌声传来,娇笑痴嗔,缠缠绵绵的,带着几分歌舞升平的模样。
我看着倒映在水中的金色光斑,有些晃眼睛,“我记得上巳节没有‘放水灯’这一习俗。”
“上巳节呀,总归是个节日,人们到了节日就想找乐子,白天的习俗过完了,到了晚上,也还想玩,全家出门来放灯,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谢琰指着西边,“你别看这湖水流得慢,但是隔夜就会流入绥河,这湖灯也会一起漂出去,谁也不知道,他们的灯能漂到什么地方呀。”
这一座桥联通坊市,拱桥很长,上了桥后,人就多了起来。
在光影交错间,我看到穿着男装,长发高束的苏裕立在拱桥中央,看着下面的水灯愣神。
谢琰在桥头停下来了脚步:“你上去吧,我在桥下看着你。”
我点了点头,自己走了过去。
苏裕年纪本来就比我大,她穿男装,倒是显得有几分英气。
我一上来,苏裕就问我:“你都知道了吗?”
我咽了咽口水,“只是她说的,我不太确定,你真的?”
“她真的告诉你了?她为什么要告诉你?我不想让你知道?”他模样看起来有些崩溃,回头看着我,神情有些痛苦:“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恶心?”
听他这么说,我可以确定了。
他这幅模样让人感觉有些心疼,我想安慰他,但一贯不会安慰人,只好摇了摇头,平静地说:“没有,我把你当朋友。”
我脑海里飞速旋转着,斟酌着该说些什么话:“你,为什么要怎么做?”
“这件事由不得我,不是我决定的,可是我不这么做,我怕是要活不下来,”他苦笑,“那年她还只是一名妓,好不容易赎身嫁到了大户人家,却也只是以妾室的身份。那家的大夫人脾气大,她生下儿子后,为了明哲保身,将儿子假扮成女儿养了起来。”
“那时候,锦朝未立,新法未实施,女子,只有出嫁这一条价值,不会产生威胁。她只有这样做起,才不会让儿子招祸,从而活下来。”
我没想到苏裕会把他的身世完完全全地说出来。
我看着远方的河灯,一时哑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后来……”
“后来她考中的状元,用自己的努力翻身为正妻,家事也不再只是家事,她怕为人臣子却因此犯下欺君之罪,反正世道已变,男女平等,皆可继承家产入朝为官,她,还有他们,都打算让我束缚在女子的壳子里,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