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今天调查过我妹妹了？晚饭后，和周寻到寨外散步，孔青虬问。

不是调查，这不是我的本意。周寻再次强调，我是跟蓝雀谈了。

孔青虬问，怎么样，有什么头绪吗？

我说了，就是跟她谈谈。周寻说，没有什么调查不调查的，有什么头绪之说的，你目的性太明确了，就这么直愣愣的，我们面对的是人，不是……

好了。孔青虬打断周寻的话，别虚伪了，我不相信你没向蓝雀提起玉睛的事，这也是一种调查。蓝雀，我是不想相信有什么的，可一码归一码，我一向理智。

这时候倒理智起来了。周寻笑，问到孔飞伯和朱伯母时……

谈你的分析吧，对蓝雀，你肯定分析过了。

分析蓝雀确实有些难。周寻喃喃说。

为难？孔青虬追问。

周寻摇摇头。

周寻开始分析，按理来说，蓝雀是不可能的，她对玉睛的看法和孔家其它人不一样，在她看来，玉睛的特别是艺术性的特别，她竟说是玩意儿，是限量版的饰品，真是一个年轻人，比我年轻多了。蓝雀实在太好奇，那种好奇也比我的好奇年轻。

就是说，蓝雀可以完完全全排除了？孔青虬说，到现在为止，我还真正听到你确确的答案。

人世很难有什么确确答案。周寻说，我没有说完全排除这种话。

孔青虬猛地睁大眼睛。

周寻继续说，蓝雀对玉睛的看法其实很纯粹，甚至是幼稚的，也可以这么说，没把它当回事——像其它孔家人那样的当真——所以，她也极有可能。因为没真正当回事，没看那么重，一时兴起，把玉睛当限量版的饰品拿走了，是好奇心也是玩心。

周寻，我很想揍你一顿。

不过，蓝雀虽然好奇和爱玩，还是有成熟和理智的一面，可以说这一面还很突出，她生活任性，但从不狼狈，物质安排得好好的。所以就算她没把玉睛当什么，但她清楚玉睛对孔家的意义，不会胡闹的。

孔青虬一副崩溃的表情，双手揉着太阳穴，说周寻耍他。

周寻说他还有些其它想法，得再确定一下。

我看你还能对蓝雀分析出什么来。

不是蓝雀，是关于玉睛的。

玉睛？

周寻要孔青虬再讲讲玉睛的传承方式，细讲，讲过的再讲也可以。

按中国传统，孔家的玉睛一般是传给大儿子，就算男家长英年早逝，儿子年龄小，也会在名义上传给孩子，由孩子的母亲先掌握着，也有些这样的情况，儿子先逝，留下孙子，那就先在名义上传给孙子，仍由母亲或奶奶帮忙掌握。听说在很久以前的乱世中，孔家男丁死净，只剩下女孩，女孩便没有出嫁，而是招了婿，留在孔家守卫玉睛。掌握着玉睛的便是孔家的家长。

周寻有个疑问，这样会不会太绝对，只要是大儿子大孙子就能撑起孔家？再厉害的家族也会有败家子。

孔青虬说，应该是有的，孔家也有一波三折，很萧条的时候，只是老辈人不愿讲这些。反正，近几代孔家的家长，都算有资格的。

孔丹生的父亲孔方是个秀才，在乡里很有威望，桃李满乡，有文采有办事能力还很懂得跟人交往的，不是穷酸秀才。孔丹生不必再说了，阳升乡人心中，绝对的优秀领导者。听说秀才的父亲是个生意人，但算是个儒商，把孔家经营得很好。

孔丹生之后的这一代就有些说不清楚了。孔丹生去世时，孔腾已成年，但孔丹生将玉睛交给了丹生婆婆。孔奋未去世时，对他将掌握玉睛几乎是共识，他是最好的人选，那时所有人将孔家未来的希望都托在他身上，谁也没想到他那么年轻就去世了。

作为女人，丹生婆婆算了不得的，里里外外的事拿得起放得下，她不单撑得起孔家，在阳升乡，在寨里说话也是有份量的。孔丹生去世前让她掌玉睛，都觉得理所应当。但丹生婆婆年岁大了以后，也从未露过将玉睛传给孔腾的意思。

除了田里的活，孔腾弱，都知道的，连孔腾自己也承认，他从未想做孔家当家人，只想好好种田。丹生婆婆曾说他没有主心骨，曾费尽心思想让他撑起来，他仍习惯向她讨主意，总是那一副迷茫的样子。

对孔腾的懦弱，丹生婆婆作为母亲太清楚了，只好自己掌着玉睛，孔家的事一直由她管理。

这些是丹生婆婆生病前跟孔青虬提过的，她觉得孔青虬是科学家，在城里都有名气，是能成大事的人，她的意思，想把希望放在孔青虬身上，让他撑起孔家的意思。

孔青虬吓坏了，忙表态他的世界在城里，已是城市的人，除过年过节和祭祖回来，以后不会回孔家的。

周寻提到孔世成，他是孔家的大孙子，又在镇政府工作，这个位置乡里人看得很重，算不错的人选了吧，丹生婆婆没考虑过？

你觉得我这个大堂兄成？孔青虬说，其实，奶奶比我们想的更清醒看得更透，她太懂我的大堂兄了，镇政府的工作只是他一个壳子，他骨子里和孔腾差不多懦弱，奶奶太清楚了。但另一方面，奶奶又很糊涂，总拿别人跟我的爷爷孔丹生，或跟我那个去世的大伯孔奋对比。

因此，玉睛一直在丹生婆婆手里，从未提过要传给孔腾或孔世成，直到她生病，仍由她自己守着。后来，她脑子也糊涂了，更没法做什么决定了。孔家也没人提出该怎么办，直到现在，玉睛的事就那么梗着，拖着。

周寻说想跟丹生婆婆谈谈。

我没听错吧。孔青虬一只手在周寻眼前挥了挥，怎么谈，我奶奶现在这个样子。

就那么谈，说话嘛。周寻说，你不觉得奶奶平日很爱跟人说话吗？

脑子糊涂后，丹生婆婆有时发呆，有时确实变得很爱说话，或扯住一个人滔滔地说，或喃喃自语。孔青虬认为丹生婆婆这种状态下说的话是没有逻辑性，也没有什么意义的。周寻则认为，这种状态下，反而可能听到最真实东西，丹生婆婆可能完全放下顾忌什么的。没有逻辑的话里，能淘出真东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