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白衣不知从何处寻了些干草,铺在了雪上,又垫了一层衣服。他就这么抱着黑猫在古巷桥头盘腿坐了下来。
从某些层面上看,他其实是个很懒的人,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可若换个角度,这分明就是勤学苦练的典范——因为此时此刻,即便是在等人的空隙,他也没有忘记要练功。
落日飞雪残霞,北风病树寒鸦,凉城飞檐角下,青丝白练,古巷桥头剑侠。
伍不毒推着伍不救过来之时,看到的便是这么一个场景。
两个无妻无子的孪生老头对视了一眼,不禁发出一声感慨,“生子当如此啊。”
楚白衣耳力出众,自是听到了这一句,起身之时莫名地多了几分雀跃之意。
回身再看两位老者之时,他眼中已盛满了笑意,嘴角更是忍不住的勾起,“两位前辈说话真好听,不妨再多说几句。”
伍不毒伍不救两兄弟愣了一下,似是没有想到这个年轻人竟还有这样一面,不过须臾,两人又默契地对了一眼。
伍不救满怀愧疚地说道,“楚公子,老夫,不,我方才对你出手实属忘恩负义之举,我不指望公子能原谅我的所作所为,但求楚公子能接受我的一番歉意。”
伍不救说罢,向伍不毒递了一个眼神,伍不毒随即从怀中掏出一本捂得热乎乎的蓝色封皮的书,说道,“楚公子,我兄弟二人在承天盟内也曾听闻你的大名,也大致清楚你如今的处境,这本书,记录的是我兄弟二人帮赢沚旸做事那一天起所了解到的有关承天盟的大大小小的事件,希望能帮到你。”
收下代表老者歉意的蓝皮书,楚白衣挑了挑眉,“两位先生这是从一开始就存了要对付赢沚旸的想法。”
“不错。”伍不救很快地就肯定了楚白衣的猜测,又接着取出一本被翻得有些皱巴巴但保存得相当完好的一本书,“这是我兄弟一身医术和毒术的传承所在,凝结了我们大半生的心血,今日也一并赠予楚公子了。”
“这…说句实话,我确实挺想要的,但无功不受禄,楚白衣不想平白无故受人恩惠。”
见楚白衣不收这医书,伍不救将眼神投向了伍不毒,有些话他不适合说,须得由他弟弟来。
伍不毒与伍不救不愧是孪生兄弟,不过一个眼神,伍不毒即刻明白了兄长所托。
“楚公子刚才看着挺聪明一人,怎么脑袋突然就不开窍了,这哪里是什么恩惠,是我们两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家伙的临终所托。”
楚白衣眼神一颤,“这毒连毒龙先生也解不开吗?”那阿爹他……
伍不毒道,“目前确实解不开,如果给我足够的时间,老夫有信心解开天下任何一种毒!”
楚白衣眼睛一亮,“毒龙先生的意思是,只要能争取到足够多的时间,你就能解开这毒?”
伍不毒的眼神却暗了下去,“若时间有那么好争取,我兄长今日也无需违背本心对你行那刺杀之事了。”
楚白衣的斗志却没有被这话打倒,他心中有一团火正在燃烧,这团火的名字叫做“希望”,握紧手中的医书,楚白衣满怀希望地说道,“一定会有方法的,我一定要解开这毒。”我一定要救阿爹!
伍不毒和伍不救看着眼前的年轻人朝气蓬勃的脸,不禁回想起二十年前的自己,彼时的他们,又何尝不是拥有着将一切困难踩在脚底下的雄心壮志?又何曾在困难面前退缩过一步?怎么老了老了,就把曾经的决心和毅力丢了个精光?
不该如此!绝不该如此!人的理想不应该因为年老而毁灭,人的意志不应当随着岁月而磨灭。他们是老了,可到底还没有两只脚踏进棺材!
何妨一试?
何惧一死?
拼了。
“楚公子执意要解这毒是为了令尊吧。”伍不毒肯定地说道。
“不错。”
“你方才那话说得有理,方法总会有的,我们两个老头子愿意陪着公子试上一试,拼上一拼。”伍不救接着说道。
楚白衣喜上眉梢,情不自禁地向两位老人行了个恭恭敬敬的拱手礼,“真的!那就多谢二位!”
说完这话,楚白衣忽的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我好像忘记了什么?二什么?什么二?
“对了,二师兄!”
两个两人一头雾水,“二师兄?”
”对,就是我二师兄。”
纵然大雪纷飞、寒意肆然,我心未寒,我血未冷,当做燎原之星火,当为化雪之春曦。
与此同时,上京城客栈之中,炉火也烧得正旺。
身披貂裘的白衣女子向小二要来了一堆白纸,本着不差钱的心理,索性趁着落日最后一点余晖点起了灯火,一本正经地画起了画。
女子画画的速度极快,不多时就积了满满当当的一叠纸画,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女子并没有用镇纸将画好的画压住,于是乎,半掩窗户外的寒风一吹,这纸就被吹得满屋皆是。
女子全然不在乎,依旧认真地画着画,她的动作极为熟练,像是练过成千上百次一般。
灰袍道士看她神情肃穆而庄严,心想这姑娘画画怕是极好的,难得地下了炕,随手捡起一张画纸,画得确实不差,上面画的人神态形貌兼具,颇为传神。
道士晃了晃神,总觉得画上的小孩子有些面熟,“这人……”
“这不是我师父吗?”一旁的小惊呼出声。
道士心中的疑惑迎刃而解,原来是楚白衣这小子,难怪这么眼熟,不用想,剩下的画肯定也是画的楚白衣,不过,这姑娘的动作熟练得有点难以言表啊……
道士背着手晃晃悠悠地走到女子面前,状似无意地问道,“小姑娘,看你动作这么熟练,练过?”
女子稍稍停顿了一下,没有回答,接着继续画她的话,直至纸上之人的轮廓变得越来越清晰,画上最后一笔,将毛笔清洗干净挂了起来,女子这才回道,“算是吧,我一直都很害怕,害怕和阿白分开之后就再也见不到他,害怕时间一久,他在我心中的印象会变得模糊起来,直到十年前我第一次拿起毛笔,生硬地画了一个偷吃糖葫芦的阿白,这种害怕才变得没有那么根深蒂固,所以,算是有练过吧。”
她这话刚一说完,道士骤然失去了言语,小已是古灵精怪地偷抹起眼泪来,“师娘好惨啊……”
女子听得这话,既是好气又是好笑,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止,好好地活动了一番拳头,还未有多余的动作,便听得一低沉而又磁性的嗓音响起。
“度厄。”
小全名度厄,听得这话,反射性地就跳了起来。
——就是这个语气!从前师父揍他之前就是这番语气这番言语!
——完了完了,我哪里得罪师父了。
——这次我真没皮啊,是哪里出了问题吗?
——对了,师娘。
“师娘,救救可怜的小吧,不要让师父揍我了行吗?”
小满怀希望而去——要是师娘能帮我说说好话就好了。
满脸落寞而归——师父没有揍他,师娘也没有理他,他们只顾着卿卿我我,小是孤单和寂寞的孩子。
道士看着那边腻歪得很的两人,牙根不禁有些酸,一把搂过两个姓伍的,顺便捎上一个姓度的,“老道有酒,你们有故事吗?”
两个姓伍的相视苦笑,一个姓度的哭得正欢,齐声说道,“有,喝酒。”
四个局外人识趣得地将吃酒讲故事的场所搬到了隔壁,留下一对苦苦相思的有情人搂个满怀。
月色正上柳梢,夜色一片雾朦朦。
楚白衣看着眼前这个女子,不知不觉间,距离他们相识那一天已经过了十年之久了,十年啊,人生能有多少个十年呢?可如今,他们却不得不囿于当今局势,聚少离多。
“阿赵,我给你变个戏法吧。”
“好啊。”女子将将手背到身后,稍稍歪了歪头,笑道。
楚白衣伸出修长的手,摊开手掌上下翻了一番,示意手中没有任何东西,忽的将手往赵姿耳边一抓一收,再摊开时,手心里静静地躺着一对白玉耳环,其质地通透无暇,雕琢功力可谓炉火纯青,将花样雕琢得栩栩如生。
“是玉兰花!”
“我亲手给你做的,准备了许久,一直没找到机会送给你,喜欢吧。”
“喜欢,更喜欢你。”
“等解决了承天盟的事,我们一起仗剑天涯吧,一起上山捉鸡,一起下河摸鱼,一起看尽天下美景。”
“好,除了这些,我还要——”赵姿特地拉长了嗓音,对着楚白衣眨了眨眼睛。
楚白衣早有预料地笑了笑,女子感受到楚白衣胸腔中传来的颤动,不自觉地红了耳朵。
“还要,吃尽天下美食是吧,小馋猫。”轻轻地拍了拍女子的脑袋,楚白衣手上又变出某种花样来,这一次是,桂花糕。
女子动了动鼻子,闻到那浓淡适中、甜而不腻的特殊香味,女子一下子就认出了出处,“东街槐柳树下张阿伯家的桂花糕!阿白,你真好——”
她一抬眸,忽的看见他那双灿若星河的眼睛中盛满了思绪,她很快就有了判断,连自己最爱吃的桂花糕也顾不上吃,直勾勾地看着他,“阿白,你是不是,有事要跟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