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她本人还没注意到，是魏柎又细听了一遍，才戳戳身边左右观望的傅成歌。

“好像有人在叫你。”

傅成歌转头，那声呼唤更大声了一些。

“成歌！”还带着几声咳嗽。

她循着声音看过去，一个佝偻着身子，头发花白的老妇拄着拐杖从一个小鱼摊后面走出来。

“方...方婆婆。”看清楚那张脸，傅成歌愣住了，这不是之前一直给她塞糖吃的卖鱼奶奶吗。

小时候她每次提着大大的篮子来这儿，总是会被一群腰圆膀粗的中年女人挤在后面，她们推推搡搡的，买菜争第一，看热闹争第一，总想着先到先得，好挑一些新鲜的鱼肉果蔬，因此傅成歌总是在最后面，买回去的东西自然也是她们挑剩下的，回去免不了一顿骂。后来遇到了方婆婆，每次她都会在摆摊之前给傅成歌装上一些新鲜的菜，挑两条鲜活的鱼给她放在摊子后面，等她来了，就直接塞到她的篮子里，临走前还总会给她一颗麦芽糖。但是傅成歌每每都不舍得吃，要留到家给傅枞钰，方婆婆知道了，就会多给一颗，要等着傅成歌放到嘴里了才让她走。

这份好，傅成歌一直都记着，那颗糖的味道，到现在都难忘不已。

方婆婆拄着拐杖拖着一条腿慢慢的走过来，傅成歌往前两步扶住她，眼中不可置信，“方婆婆，您...您的腿怎么了？”她清楚的记得，去年她的腿还是好的，身体也很硬朗。

怎么现在...看她面色晦暗无光，就连腿也伤了。

方婆婆笑容停滞在脸上，而后低下头把傅成歌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抚摸着。

刘道悄声问魏柎：“弟妹还认识这儿的人？”

“嗯。”

“丫头啊，许久没看见你了，听说你嫁人了，婆家待你可好啊？没有受人欺负吧……”一见着她，就絮絮叨叨的问起近况和生活。

傅成歌偷偷看了一眼魏柎，然后笑着说：“好，都好。”

“那就好，那就好。”她眼中噙着泪。

刘道这时候倒一直记着正事，打断，“弟妹，你可别忘了我们此行的主要任务啊。”

“啊，对，”她反应过来，“方婆婆，你可知道张自明？”

方婆婆听到这个名字突然抬起头，“什么...你说张自明吗？那是我孙子啊，他已经好几天没有回家了，你们见过他？他在哪里啊，让他回来住吧，我以后肯定不乱拿他东西了……”她的情绪一下子激动起来，抓着傅成歌的手，沁出了手汗。

魏柎与刘道一惊，傅成歌更是，难怪之前听魏柎说这个名字觉得很熟悉，但又想不起来，原来...是方婆婆的孙子。

“婆婆，您先别激动，我们...我们只是听说而已。”傅成歌一时间也乱了阵脚，若是让她知道自己的孙子被人害死了，那对她而言是多大的打击啊。

更何况她一直都与张自明相依为命，二十几年了……

家里也就他一个独苗，父亲早年出海，一去未归，母亲也生他时难产死了，是方婆婆一手把他拉扯大的，靠着一个收入微薄的小鱼摊维持生计过活。

“你们跟我过来。”她先安抚好了方婆婆，然后拽着身后杵着的两个人到一边。

“现在的情况，是不是不应该直接告诉她啊。”傅成歌有些担忧，方婆婆年事已高，怕是经不住这样的打击。

“张自明竟然是她的孙子，这......”这下一时把刘道难住了。

“先不要说他死了的消息，你就当与她聊家常一样，套出些关于张自明的事情吧。”魏柎想了一会儿。

“好。”二人都表示赞同。

方婆婆看集市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就收摊要他们回自己家坐坐。

“那您今天的生意怎么办？”

“没事没事，就我一个老婆子，也不用养家。”她摆手笑道。

穿过了大半个集市，拐过墙角，一间破破烂烂面积也不大的小茅草屋就是方婆婆的家了。

进了屋，她才有些不好意思，“我家啊，招待你们挺不好意思的，也没有什么好给你们的。”

“没事没事，我们只是来问些事的，”傅成歌连连摇头。

“来，坐。”方婆婆拖出一条长木凳，拉到桌子边上，就这么一个简简单单的动作，她都很费力。

魏柎于心不忍，帮着拿，“我来。”

都坐下后，方婆婆才想起来要问他们，要问些什么，要是她知道，是一定会告诉他们的。

“您孙子每天都干些什么啊？”傅成歌装作无意的开口。

“他啊，每天比我起得晚，我给他收拾好摆摊的物件，他就推着车去卖，早出晚归的，一天下来可辛苦了哦，难得几天不用出摊，他就在家帮我做事，这孩子可懂事了……”说了很多，都是张自明的好，却让他们都莫名感到心酸。

“那...您的腿到底是怎么回事？”踌躇再三，还是选择问这件事，傅成歌的直觉告诉她，这一定隐藏着什么重要的东西。

本在滔滔不绝说着家常的方婆婆听了这话突然停住了，“人老了，不中用了，这不，前几个月，我非要爬到那儿去晒鱼干，就一不当心摔了下来，自明劝我，我就是不听，可不就是自讨苦吃嘛。”她一只手指着屋外那个高架子，另一只手揉着那条伤了的腿，脸上挂着云淡风轻的笑容。

傅成歌沉默了，魏柎和刘道一样也沉默了，他们好像都在想一些事，许久都没人再开口说话了。

“丫头啊，你得好好的，和这个小伙子好好的，别委屈了自己个儿啊。”方婆婆慢慢抬起眼，看着傅成歌和魏柎，眼里满是对小辈的关怀。

“好，”傅成歌郑重的点头答应，“那...我们先走了，婆婆你要保重啊。”

说完她头也不回的就出去了，其他二人也跟着。已经出了窄巷，背后却传来了方婆婆的叫声。

“丫头，等等！”这次她没有来得及拄拐杖，一只手扶着墙壁，一瘸一拐的跑过来，即便是用尽了全力，也还是很慢。

傅成歌就站在那儿，看着方婆婆就这样离她越来越近，等她终于气喘吁吁到了面前，有些动容。

方婆婆一把抓过傅成歌的手，轻轻的放了两颗带有温热的东西。

摊开手心，是两颗黄澄澄的麦芽糖块。

傅成歌鼻头一酸，嗓子眼像被糊住了一样，“婆婆......”

“拿去吃吧，这可能是最后一次给你吃糖了。”泪水沿着眼角缓缓滑落，抚过了她脸上每一道皱纹。

“希望你们能帮他找到......”

“希望你们可以一直高高兴兴的。”

然后她慢慢的，扶着墙往回走，直到她那皱的跟核桃一样的背影，消失在了拐角。

魏柎垂下了眼，而刘道背过身去偷偷抹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