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灵均带晟出府去城门与安歌汇合的时候,恰遇上唐彬的辇轿下朝而来。
楚王府在皇城北面,唐府却在皇城以南,灵均看到唐彬的那一刻便知道,这绝对不是偶然。
该来的总归会来。
唐彬与唐闰山不同,唐闰山的嚣张是唐彬的赫赫功勋和唐门在江湖上的地位惯出来的。
可唐彬却是一手开创这一切的人,他凭借着江湖草莽的背景,当初能在军营中杀出一条血路,不只是因为他有唐门相助,更因他此人懂得不忍则乱大谋。
当夜灵均火烧了整个画舫,一个活口也没留。
那火烧得人面目全非,案子虽到了京兆府尹处,却没能确认身份。
唐闰山知道自己掳走夏家嫡女的事若被唐彬知道,定不饶他,是以只将此事告知给画舫上的心腹。
自唐闰山死后,此事的知情人就只剩下李姨娘和安如。
唐彬见唐闰山久久没有归家,还以为他又会连城军屯处作威作福去了,可是连城那边近日来了消息,唐统领并未归营。
唐彬这才慌了手脚,猜想唐闰山应是在燕京出了事。
他派出唐门所有暗探,四处打听,才找到京兆府尹处的烧焦尸体。
唐彬老泪纵横,却不知是何人所为。
唐闰山在燕京作恶多端,世人皆知,要寻仇,仇家都能从唐府排到燕京城外十里地去。
只是寻常人家哪里敢动唐家的人?
明有兵部权势,暗有江湖唐门和尹家的扶持,寻常人即便有血海深仇,为了活命,也退避三舍。
唐彬冥思苦想,才终于想起,唐闰山前些日子在三元赌坊与楚王魏灵均闹架的事情。
唐家一根独苗,如今死的不明不白,唐彬恨不得将魏灵均碎尸万段。
只是这全都源于他的五分怀疑,不敢确信。
他虽有尹家做靠山,可楚王却是永乐帝手中的利剑,这在庆功宴上彰显的再明白不过。
他只能先探探虚实,待事情明了,再做打算。
“王爷喜得良缘,春风得意,之前未有机缘与王爷攀谈,今日正巧遇见,唐某这厢给王爷道贺了。”
唐彬那张假笑的脸自然瞒不过灵均的眼睛,来者何意,他再清楚不过。
青年一身玄色锦衣,翻身下马,丹凤眼凌厉地对上唐彬,唇角轻笑,“唐大人有心了,若我没记错,从皇城回唐府的路,可不是这一条。”
老狐狸自然有老狐狸的狡诈,只是狐狸遇上龙,哪怕是一条还没飞上苍穹的幼龙,也被震慑三分。
灵均一袭话,唐彬颇感意外,昔日不动声色的楚王,没想到竟是这么一个狠角色,连明面上的和平也没想与他维系。
朝野上下,哪怕是尹家,都对他唐家拉拢,敬畏,他竟如此开门见山地揭开这层客套的纱织。
“路既然在,也没有不让唐某走的道理吧。”
灵均牵马往前进了两步,“唐大人想走什么路,本王管不着。只是挡了本王出门的道,烦请大人让开。”
唐彬阴鸷的眼睛盯着他近在身旁的脸,“唐府近日新丧,走错了路,还请王爷见谅。”
灵均只淡淡道,“节哀。”
只短短两字,没有多的。
直觉告诉唐彬,这事与魏灵均脱不了干系,胸中的怒意早已腾起,袖中的双子飞刀在手中狠狠攥紧,却没有出手。
二人擦肩而过时,一触即发。
可他没有证据,终究是忍了下去,转而对灵均的背影道,“不知王爷近日可曾见过儿?”
黑色的身影形如青松,转头淡淡道,“不曾。”
语毕,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灵均面对唐彬虽波澜不惊,但心中已经笃定唐彬查到了他的头上。
此刻,安歌看着他,眸中似有万千思绪。
唐彬的过往,在连城的时候,公子霄与她便起过,公子霄忌惮唐闰山,正是因为唐彬和唐门的势力。
如今唐彬找上了灵均,必定不是什么好事。
此事因她而起,断然没有让师父一人承担的道理。
她抬眸,清丽的眼睛中写满了关切,“杀唐闰山的事,唐彬发现了?”
灵均淡淡道,“应该只是怀疑。”
转而他又往她身旁靠了靠,唇角勾笑,“怎么,关心我?”
都什么时候了,他倒还有心情调笑她?
他漫不经心地将头靠在背后的车厢上,双手撑在脑后,睨着她道,“放心吧,本王自然敢做,就能自保,不至于让你守望门寡。”
他这么一,本来肃杀的气氛缓和了些许,她心中又愤愤骂起他来,谁要做他的寡妇了?
安歌还想就唐彬的事商讨商讨,灵均却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王爷要休息,她自然不能强求。
夕阳将马车的影子拉得老长,行车颠簸,少女脑袋也开始昏昏沉沉的,渐渐打起瞌睡。
脑袋随着马车晃动,东西南北地点了三十五下,终于迷迷糊糊睡过去。
灵均伸出手,及时垫在脑袋和车厢之间,才叫她没磕出个包来。
原来他根本就没睡,只是不想让她再担忧唐彬的事,才假意累了。
少女两缕青丝垂下,落在他的手背上,有些痒。
丹唇素齿,明媚娇艳,姑娘睡着了,眉心却蹙得紧。
人,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梦中,灵均一身玄色锦衣,在画舫之上凌空跃起,却身中数十把双子飞刀,鲜血从他身上汩汩冒出来。
他却依然用极为好看的凤眼瞥向她,望她最后一眼,尔后跌入湖心。
她却跪在甲板上,动弹不得。
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仿佛有人抓住了她,她却看不见那双手。
梦总是破碎的一些画面,不出缘由,但光是见到他那双眼睛,她的眼泪就止不住地往外淌。
睡梦中,少女喃喃自语,“师父我想你活着,我还欠你好多人情,你等我来还啊。”
眼泪顺着脸颊浸湿了鬓边的头发,沾染到他的掌心,暖暖的。
灵均替她捋开那缕染了泪珠的青丝,眸色渐浓,将她的脑袋靠到自己肩上,唇瓣轻轻落在她的眼角。
温热的,带着些苦涩的泪水浸润了他的唇,他却不觉得苦。
他呢喃低语,“欠我的人情,欠一辈子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