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很安静,但由于杀手的警觉,我早已感觉到了殿内进来了一个人。但是,熟悉的气息已经让我感觉到了是谁,我装作在睡觉。
因为只有内力深厚的人才能听到这些微小的动静,祁绝来时刻意放慢了脚步,我若是这个时候醒,他倒要怀疑了。
过了一会,我感觉他坐到了我的床榻边,带着茧子的手细细抚摸着我的脸,我忍住想要后退的动作,缓缓睁开了双眼,揉了揉眼睛,朦胧道:“唔,皇上怎么来了?”
我正要起身行礼,可他却一如既往的将我按回床上,轻轻笑道:“怎么了?是朕打扰你了吗?”
我看着他眼底的宠溺,亦回以妩媚一笑,“皇上今日怎么有空来了?不去陪妹妹们了?”
看着我妩媚的笑颜,祁绝眼底的亮光暗了暗,却又不动声色的隐藏好。
许是察觉出我语气中明显的酸味,他笑的更甚,道:“怎么?吃醋了?”
我立刻娇瞪他一眼。
他笑了笑,抚了抚我的头发,将我从床上扶了起来,拉着我向梳妆台走去。
他轻轻拨开珍珠串成的帘子,引我到梳妆台上坐下,伏在我耳边道:“朕为你束发吧。”
我从镜子里看到祁绝那张年轻俊美的脸,娇笑道:“好。”
祁绝他经常为我绾发,以至于手法十分娴熟,不一会,便绾好了发髻。
我看到他为我绾上了凤冠,凤冠上面的凤凰嘴里衔着一颗珍珠,随着我的动作在额间划过。
“这凤冠,是特的为……”
“皇上,”我打断他,“皇上这样待臣妾,就已经很好。”
我出身卑微,祁绝能封我为贵妃,已是付出了天大的代价,眼下虽然后位空置,但是朝臣们绝对不接受一个出身卑微蛊惑圣听的女人做母仪天下的皇后。
已经很好,所以不能再好,我怕他对我的好让我下辈子都还不清,让他在百年之后又添一笔骂名。
而且,这个后位,本来也不属于我的……
祁绝听到我委婉的拒绝,微微叹了口气,但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良久才道:“陪朕去练武吧。”
我含笑点头,随他走出宫殿,向后面的小花园了去。
清晨的阳光夹杂着一丝凉风,空气中弥漫着花香和草腥气,我和祁绝走到一棵树下,我坐在石桌上看着祁绝舞剑。
说是陪祁绝去练武,其实说白了不过是我坐在旁边安静的看他舞剑。
已是秋季十月,花园中桂花香气肆意渲染着空气,我伸了一个懒腰,有些慵懒的用单手斜支着头,带着几分邪魅张扬,望向远方。
祁绝仍在我面前舞剑,桂花纷纷落在他的身上,落英缤纷,美的像画卷一般不真实。
透过祁绝练剑的身影,我又想起来了和他容貌相似的祁渊。
那时,我初到他的王府,也见了不少新奇的东西,对于人世懵懂而向往。
我依稀记得在我刚被他领回府时,周管家看我那复杂的眼神,这和祁渊刚见到我时的神情一模一样。
祁渊他待我很好,我能感觉到他那无微不至的关心。例如,我在软榻上休息时,醒来身上总会多一条毯子;冬天我出去玩耍时,回来总会看到案上有一杯热姜汤,这种事情总是发生。
而我的心,也因为他,注入了一股暖流。
可是没有什么关心是如此周密的,一旦有了,便是事出有因。
稍大些,我感觉祁渊的眼神好像并不是对我的关怀,像是要从我身上找什么人的影子。
我去问过祁渊周围比较熟悉的人,她们都说不知道,我却也不放弃,我并不知道我为何会如此执着,但我仍旧那样办了。
直到有一次,我去问周管家时,一向和蔼的他却有些激动,脸色也变的讳莫如深。
我知道这里面肯定有什么故事,但看到周管家的脸色也不好难为他老人家。
再到后来,祁渊将我送到了冥血阁。
冥血阁,是天下第一杀手楼,我不知道他为何会这样做,难道他是想将我培养成杀手?
不,我不要,我不要过那些刀口舔血的日子,我不要离开祁渊!我在心中呐喊,脸上抗拒的表情祁渊一览无余。
没想到,一向对我温柔的他在那时脸上的表情却变得凌厉了起来,直接甩给了我一句冷冰冰的话。
“你若不能活着走出冥血阁,便不再是我渊王府的人了,记住,王府不养闲人。”
血红的夕阳将他的背影拉的很长,我望着他的背影,久久不能回神。
那一夜,我想了很多,但是我什么也想不明白,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我爱上了他,祁渊。
那一年,我十四岁。
我终于还是按照祁渊的意愿,进了冥血阁。在临走之前,周管家转告我说,渊王告诉我,不要让他失望。
我笑了笑,一度以为是周管家看不下去才骗我,告诉我这句话,让我能够活着出来。
两年的朝夕相处,周管家早已看出我爱上了祁渊。
爱,真是一个奇怪的东西,当你发现时,它早已在你心底根深蒂固。
冥血阁,真不愧为天下第一杀手楼。我终究还是低估了冥血阁对杀手的训练。
我在冥血阁的记忆凌乱不堪,因为在我的记忆里,那里没有光,没有水,只有浓重的血腥味。
五百多个人,在长达一个月的没有水的时间里,不得不用别人的血来延续自己的生命。
我在那里,真真正正的体会到了对“残酷”两字的译释,在那里,我已不知道疼痛的滋味,因为我已痛到麻木。
再后来,在残酷的训练下,我们只剩下了一百多人。
听楼中的老人说,那时冥血阁训练杀手的初步。听到这句话,我有些惧怕,但是因为祁渊,我仍是咬牙坚持了下来。
接下来高强度的训练,我都坚持了下来,到了最后,不知不觉中已过了一年。
然而,我也不似从前那般的天真懵懂。笑话!若在像从前一样,我早已不知死过多少回。
每当夜晚,我都会在心中暗暗的想起祁渊,只因为,那是我唯一的希望,活下来的希望。
终于,我成了一个合格的杀手。
那天,我清楚无比的记得,在我和同伴经过最后一次训练后,阁主宣布我们可以出去了。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心情,是狂喜?还是期待?
我呆呆的随着拥簇的人群走向一年前进来的那扇门,那扇门开着,就在我即将出去的那一瞬间,我甚至已经迫不及待的去看那想念了一年的人。
然……
门却“咚”的关上了,楼内的人递给了我们每个人一把刀。
我依旧记得那冷厉的声音,让我的心坠入冰窖,让我彻彻底底的成了一个冷血之人。
“你们听好了,在这里,你们一百多个人中,只有一个人能出去,在一个时辰后,你们若出不去,会有毒烟放出,只有一个字,死!”
话音刚落,我握紧了手中的剑,心中不停的颤抖。
不,不!
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
我不愿!我不愿!
强烈的抗拒在我的眼眸中溢出,我紧紧的盯着冥血阁内的侍女,仿佛嘴唇都在颤抖:“为什么……”
“开始!”冰冷的声音,仿佛早已习惯这样的场景,眼神未落在我的身上一下,只是双眸寒凉,淡淡的吐出一句话:“你不配。”
我呆滞般看向她。
后来……
无尽的杀戮,残忍而又血腥。我渐渐被耳边厮杀声拉回,那么一瞬间,仅仅只是那么一刹那,楼里的人早已拔剑。
那嗜血的寒光在我日后的每一天,每一夜都是那么深刻,那么痛苦。
我我握紧手中的刀,眼神中的柔弱被决然所替代,看着那混乱的人群中刀剑相碰,无尽的绝望好似要将我吞没。
摆在我眼前的路,只有一条:杀掉所有人,活下来!在这里,不斗,便是死!
手起剑落,我看着自己的衣服上,分不清到底是自己的血还是别人的。
我的眼眸渐渐模糊,眼中被赤红色浸染,仿若盛开的大团大团的曼珠沙华,妖异鲜红。
“沈慕柔!”楼内同我朝夕相处的杀手有些惊诧的瞪着我,仿佛看见了不可置信一般的事情。
他们估计从未想到在他们中间堪称柔弱的我竟会变得如此残忍。
其实我也不知道。
“沈慕柔!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那忘了我是怎么对你的吗?”
人群中一个赤红色的身影嘶吼,眼中已经变得赤红,她转过头来,目中却是无尽的绝望。
手中的剑忽然松了松。
四师姐!
她是我进冥血阁后唯一的朋友,相依为命的朋友。我们在一起训练,在一起谈心,几乎没有时间是分开的。
而她,也是我在这偌大的冥血阁中唯一相信的人。
可是,现在呢?
看着那被围攻的四师姐,我咬了咬牙,挣开了周围几个杀手的围攻,手中的剑因速度过快发出了剑鸣声响。
“师姐!”我大声的冲着她喊道。
手中的剑不断挥动,一个又一个的杀手成为了我的剑下亡魂,他们临死前,还带着那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我。
“嘶!”背后突然受到了攻击,后背一阵剧痛传来,我闷哼一声,猛一回头,便看到了那偷袭之人。
手起剑落,不知这到底是第几个死在我的剑下的人,我好像被抽去了灵魂,这个人眼底无一丝情感的波动,只是手中的剑不断的舞动,剑锋刺入身体的声音,喷涌而出的鲜血,无一不昭示这这难以令人接受的事实。
“师姐。”我想着她的方向冲去,破开了层层杀手的围攻,不论受到多少伤害,我都想保全自己在这里唯一的温暖。
“诤——”剑锋相较,我长发已经不知不觉中散落,眼见着那柱香越来越短。
时间,快要到了!
“你没事吧?”我终于挤到四师姐的周围,整个人犹如刚从血池里捞出来一般,无比狼狈。只是那是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只想快点救四师姐出去。
噗!
好像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耳边再也没有任何的声音,没有了互相残杀,没有了刀枪剑雨,仿佛这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痛……
剧痛从腹部清晰的传来,一阵一阵的剧痛就像即将来临的洪水,汹涌澎湃而不见尽头。
“我当然没事……”
柔美的声音传入我的耳朵,只是那声音中却带了几分狠毒之色。
“你既然如此为我,那就像去死吧,别做当我路的石子。”娇笑声传来,我转头,看见四师姐那深红的裙摆以及……布满笑意的妆容精致的脸庞。
“唔……”我盯着四师姐那浅笑的面容,猛地吐出来一口鲜血。
“哈哈哈!哈哈哈~”四师姐忽然在人群之中大笑,面容阴鸷,不带分毫往日的温柔。
“噗嗤!”
随着我扬起的手,四师姐的笑容顿时凝结在了年轻娇艳的脸上,微微瞪大了双眼,仿佛是震惊。
“噗通!”
随后,便又是一具尸体从我面前轰然倒下。
我,有杀了一个人!
我缓缓直立起身体,却又不知是谁将我推倒在地。
后来的事,我记不清了,也不想记得,我只知道,在大门为我打开的那一刻,我看着外面的阳光,不同于楼内的黑暗,可我的心却并不在充满光明,有的只是血腥,杀戮。
那一天,我身上纯白的衣物已成了血衣,剑上不断有鲜血滴落,脚下是百余人的尸体,我看着那一年没有见过的阳光,只觉耀眼。
回头看向这一年来一起训练的同伴,我没有哭,因为这是我的选择。我若不反抗,便是死。
重伤。
冥血阁中的一百多名杀手,只余我活了下来。
我缓缓晕倒在地……
这一场屠戮,就此结束。
………
次年花开时节,我终于将身上的伤全部养好,阁主便命我会到王府。
正午的阳光十分毒辣,我半眯这眼,看着一个楼内的侍女走了出来,手上还拿了一个包裹,她走过来对我道:“这是阁主让我给你的东西,记住,在你危难时打开这个包裹里的盒子,它也许会救你一命。”
我笑了笑,面对着冥血阁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转身,接过包裹骑上马离去。
纤长的手指抚上我身上的疤痕,只感觉无限悲凉。
身上的伤是好了,可那心底的伤痕,又要谁来除去?
阳光下,红衣女子的衣裙随风飘荡。往事如烟,终会散场,这一切的一切,都将尘封在记忆的深处,不再回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