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小木屋前的空地,她看着木屋附近零落的景象,完全有理由相信金灿喜是个骗子。
天已经黑下来,乌云密布,满是杂草的院子,连个像样的栅栏也没有。越野车的轮胎不知瘪了多久,软趴趴的停在那。有一抔新土像是座孤坟,立在车旁,还没有长出草,光秃秃的竖个木牌子,看不到上面写的什么。
朴善月看着那座新坟,猜测里边如果埋得不是小孩子,那就一定不会是个人。
木屋的门没上锁,一推就开,屋子里没有任何值得人觊觎的东西,一张木板床,一张写字台,墙上挂着兽头兽皮,一把自制长矛,连一件最简单的电器都没有。他们把担架抬进屋子,放到火炉边的地板上,点亮嘎斯灯后,朴善月看到火炉上的空锅里有一圈白色荤油,像是曾经煮过一锅猪肉。
金灿喜捧着空锅到屋角一截竹管下,拔出木塞子,管子里有清水流出。他接了满锅的水抬到炉子上,又从外边抱来一捧劈柴丢到火炉边,蹲着一根根塞进炉子里摆好,点燃一张晒干的桦树皮,伸到炉子里拢起微弱的火。
火炉敞着门,跳跃的火光映着他的脸,两只眼睛直勾勾的,没有一丝表情。
朴善月坐在唯一的一把椅子上,巡睃着屋里简单陈设,除了那个巨大的保险柜,再也没有什么东西能引起她的兴趣。她看着屋子里的东西,不禁感到可笑:你是这里的主人又怎么样,你有那么多钱又怎么样,这些财富对你来说有什么用?
屋子里很安静,就像窗外沉重的夜色,只有火炉里木柴燃烧时发出的炸裂声,朴善月觉得现在应该主动说点什么,而且要从对自己最有利的角度说起。
炉子里的火开始变旺,时而有浓烟涌出来,金灿喜眯着眼关上炉门。
朴善月想了想,说起她大学毕业后,在医院里受过训练,曾经在首尔的教会医院做过两年妇产科护理工作,后来又做过一些私人护理方面的工作,比如在教会的疗养院工作了四年。虽然算不上是个医生,但是就目前这种情况来看,她认为应该马上送王岩去动手术,不能让他的伤势继续恶化下去。
如果不能送医院,那就彻底放弃,减少他的痛苦,而且为了不必要的麻烦,最好是找个地方把他埋了,而且她保证,这件事绝不会向第二个人提起。
炉子里木柴燃烧时的炸裂声还在继续,锅里的水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只是那些荤油开始漂起来。
金灿喜站起来坐到床沿,眼神还是直直的说:“如果让你动手术,你都需要什么?”
朴善月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看看他坐得那张床,又看看这间木屋,连最基本的卫生条件都达不到,而且这里也没有任何药品和器械,真不知道他是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但她没有马上表现出来,而是装模作样的考虑一番,然后摇头说:“不行,不是我不想做,而是你这里根本就做不了,既然都是死,你还不如一枪给他来个痛快。”
金灿喜说:“如果有条件呢?”
朴善月又看了遍木屋里陈设,没看到任何希望,低头看着还躺在担架上的王岩,按他伤势的严重程度,能支撑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这个人现在不仅仅是失血过多,还带有严重的烧伤创面感染,正饱受着发烧和伤痛的双重折磨,昏迷的样子和一具死尸没有区别。
她看了一会抬起头,发现金灿喜正双目炯炯地看着她,不由一阵紧张,闪身躲避他的目光说:“你这里的条件根本就不能进行手术,不是我不想救他,而是我们现在连最基本的药物和器械都没有。”
她望着金灿喜那双眼睛,灯光映进他的瞳孔里,闪耀成两点不灭的光,她忽然意识到,这个寡言少语的男人已经打定了主意,自己说什么都没有用。
金灿喜从床上站起来,走到保险柜旁边,双手用力推,像是准备把这个保险柜推开。这个巨大的保险柜,如同一个坚固的铁质衣柜,朴善月第一眼见到它时,觉得只有银行的金库才需要这种东西。现在看他去挪动这个保险柜,不禁睁大了眼睛,就算这个男人再强壮,也休想撼动分毫,他究竟想干什么?
保险柜真的动了,平行向另一侧缓缓滑动,这时朴善月才注意到,保险柜下面还有两根深陷地板里的铁轨,滑轮在铁轨上滚动,带动这个保险柜。
她忽然为自己发现了这个男人的秘密而感到一阵激动。
保险柜移开露出一个方形入口,四周用角铁固定,打着高强度水泥,远远看着入口里有个斜着向下的水泥台阶。
金灿喜转身去插好门插销,试着推了一下,关得很严实,转身下到地下室里。很快地下室入口透出灯光,他从入口走上来,走到担架旁看着朴善月,意思是让她过去一起抬担架。
朴善月只好很不情愿地站起来,跟着他一起抬着担架,慢慢下到这个神秘的地下室。
在他们下行的时候,窗外忽然电闪雷鸣,暴雨如注,那场酝酿已久的雷雨终于倾泻下来,在电光一闪照彻木屋的时候,有个念头像闪电一样掠过朴善月的脑中:如果这场雨能早点到来,这个人就活不到现在了。
顺着台阶向下走,朴善月有种渐渐步入牢房的阴森感觉,而且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眼前不断浮现着在医院工作时,走廊里那一排飘出福尔马林气味的房门。那些房门里有三个巨大的水泥池,里边泡着十几具男女尸体,记得有一次,她不慎跌入其中的一个水池,和那些尸体泡在一起拼命扑腾,恶心的药水灌入鼻子和嘴里,那种黏糊糊感觉到死也忘不掉。
房间里除了那三个大水池,还有大量夭折的畸形婴儿和器官泡在广口瓶里,摆满靠墙的几排大陈列架。
那时候她住在医院的单身宿舍,两个人一间房,透过窗户他就好像能看到那些陈列架,虽然拉着厚厚的窗帘,但是她知道窗帘后边藏的是什么。
在那栋宿舍楼里,她也开始了人生中第一段爱情,这段爱情她同样是到死也忘不掉。
她从那家教会医院开始,就对手术室有很不好的感觉,因为它是个密闭的空间,人处在一个密闭的空间里,总是会有各种可怕联想。其实她也清楚,手术室只是一个空间,和教室、教堂、厨房没有区别,只是环境、陈设、设备不同而已。但她就是不能释怀,总觉得那里是一个精致的屠宰场,环境相似,工具相似,就连人的表情也相似。
走入地下室的时候,在刺眼的灯光下,看着那张冰冷的手术台,她忽然又有了这种不好的感觉。
原来这间木屋里是通了电的,但电力只限于这间地下室,手术室里一应仪器都在充足的电力供应下有效的工作着。
他们把王岩放到手术台上,金灿喜拿着剪刀熟练地剪开血糊糊的布条,王岩现在就像一头洗剥干净待宰的羔羊,紧绷着光滑的皮肤,一侧的胯不能弯曲,那条腿不能动。
朴善月看着金灿喜熟练地使用剪刀,对他沉稳老练的手法感到吃惊。
很快金灿喜就把王岩在手术台上翻了个身,清理他身下带脓血的布条,把伤口完全展现在灯光下。那些伤口在冰冷的手术室里微微冒着热气,带着少量掺血的粘液,那是为了保护伤口分泌出的组织液,无论他用剪刀如何去拨弄那些伤口,王岩都是静静地躺着无动于衷。
朴善月看着纵贯全身的可怕伤口,努力回想着过去在妇产科时,那些成熟老练的医生是如果对待病床上痛不欲生的孕妇,摸索着按步骤注射麻药,挂上消炎药水,然后看着毫无起色的病人,考虑下一步该怎么应付过去。
王岩躺在手术台上,紧闭着双眼,无论他们如何摆布,都没有任何反应,使得整个人看起来冷酷得让人惊心动魄。
这让朴善月更加犹豫,不知该从哪里下手,也不知道她用妇产科医生的手术程序对待一个如此严重的烧伤创面感染的病人,会是个什么样的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