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些天,我的记忆混乱成了猫抓的线团,整理不出来一点头绪。好像自己一直活在梦境中不愿走出来,可是,如今有了一个奶香味柔软可爱的宝宝,却想将自己曾经没有得到过的美好都还给她。
我热爱我们老祖先流传下来的传统文化。深信着父母是孩子的因,孩子是父母的果。毕生多行善事,福报不可强求。
尽管我已经很努力在回忆,且记忆遭遇了一小段时间的混乱,我一度还是想不起。只得将生命的时间轴拉回2003年春天,仰望星空,用生命去回忆生命。
我在浏览器上搜索了一下2003年有什么重大的时间发生,然后,脑子里慢慢地出现了一些记忆线索。
那一年,“神舟五号”飞船载着杨利伟飞上了天,举国同庆。非典却如同雾气有一段时间笼罩着人心。
我的一个同学孙鹏飞死了,尸体拉回来经过我家门口的时候,我父母开始惶惶不安,竟然跑到东沟折了些野桃花的枝条插在门口辟邪。
那一年村口夜里,有一个红脸的喝醉酒口吐白沫的壮汉进了村子,一度吓得街邻四坊买盐,买醋、买药预防感冒。我父母平时一块钱掰两半花的贫民,也去药店买了好几十块钱一副的中成药,涨价到几十块的板蓝根冲剂,每天让我们姐弟四个喝中成药。
那时,彩色电视机已经很流行了,而我家一个远房亲戚买了24寸彩色电视机后,淘汰掉一台14寸的黑白电视机送给我们家里,给我父母说:“丰富一下孩子的乐趣。”
然后,爸爸在街上,买了一对带环圈的接收天线,电视偶尔可以收看几个频道。姐姐们可以看懂,而我只是被电视里星星闪闪的画面吸引住了,还什么也看不懂。
姐姐们看电视说,张国荣死了。我二姐一副文人一般地多愁善感,文字卓然的样子,让我有点羡慕。
从那以后,我二姐说她不喜欢看结局悲惨的故事。我还是不懂,什么叫结局悲惨。
死了就很悲惨吗?我不觉得,我觉得像老舍先生笔下祥子一样死了才是最悲惨的。然后,我依旧囫囵吞枣地看她借回来的每一本书。
那一年,我们村里一个和我一样大的一个男孩子孙鹏飞死了,一生和我同班上过三年半的学校。
他又矮又瘦,一只脚像企鹅的脚掌向外翻,走路有点跛。脸上始终有一种营养不良的苍白藓,总给人感觉早上没有洗脸。同龄人都进入快速生长阶段,他的个头同他跛了腿一样拖拖拉拉,不见起色。
我四年级的时候,去过他家一次。那时有一个电视剧叫《西游记后传》据说特别好看,孙鹏飞邀我去他家里一起看大结局。
我家电视,在我们几个孩子不停地调屏换台,不停地摇转天线下,线条折了,拿透明胶带缠上,电视屁股后的锅也烧坏了。
有一段时间,伍阳喜欢一首叫《红豆》的歌。我问她:“这歌真好听,你在哪听到的?”
伍阳的同桌孙鹏飞插嘴说:“你连这歌也没有听过吗?”
我笑着摇了摇头。
“你有没有看过西游记后传?”我没有回答,他又接着问我。
我又摇了摇说:“没有,我家电视坏了。”
“电视上演西游记后传可好看了……”然后他像是打开了话匣子给我讲起来孙悟空找舍利子故事。
《西游记》我暑假一集不落地看过。《西游记后传》我其实也看过一些,只是我已经习惯说没有了,并且我从来没有注意《西游记后传》结束播放的歌曲叫《红豆》,因为,我大姐不喜欢看广告,每次她都会忍不住把电视调到另一个频道。她常常这样的节奏,我也习惯了,只是好像我便不能连贯记住那个电视剧演什么。
我只记得,有一天下雨,窗外亮了一道闪电,雷声阵阵,电视就坏掉了,父母送去修理还没有带回来。
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去孙鹏飞的家里。他家的院子窄窄的一溜子,与四米多房檐一样高的围墙,阳光大概只有到了晌午才能溜进去一会儿,阴潮湿冷的院子墙角都长着暗绿色的苔藓和一些狗尾巴草。
对于他的家庭情况,我大概是听过一些的。他母亲早逝,父亲嗜酒如命,常年在城里打工,偶尔回来一两三次,也会和别人通宵打牌,据门口一些人聊天说,有一次他父亲喝醉了,赌牌又输不起,别人要剁他手指头,他写了好大一笔欠债后,去城里打工,便很少回家了。
他和妹妹跟着七十多岁的奶奶在家里生活。那天,为了让我能安心在他家看电视,他竟然让他七十多岁的奶奶出去串门去了,不到电视结束不准回家。我在他家里,并没有怎么跟他聊天和玩耍,一直聚精会神地盯着电视。
《西游记后传》最后一集大结局,演孙悟空竟然为了救压了他五百多年的佛祖,化身为最后一颗舍利子死了。
我想不通,孙悟空长生不老,七十二般变化,一个筋斗云十万八千里,怎么会死呢?我激动又感动的眼泪都涌出了眼眶。
我不记得,孙鹏飞有没有认真看电视。只是他家老式楼顶并不高,用旧报纸糊的吊顶,太过阴暗。电视放在靠窗户的炕上,炕东头有一个木质的碗柜。
我坐在炕沿一直看着电视,不知为何,总记得孙鹏飞在碗柜前拉着抽屉找东西。
而我一直痴醉在为什么孙悟空也会死的问题中无法自拔。对于孙鹏飞一会儿东翻翻西转转并没有留意,没一会儿功夫,电视大结局了,我听完《红豆》歌,便道谢准备离开。
一个女孩子在没有说过几次话的男同学家里,况且他家里就我们两个人,内心一直很局促,又也不知道该问什么,该说些什么。并且在我问他:“你妈呢?”
他说过,“我妈生我妹时,难产死了。”
……
“你再陪我玩一会儿吧!”电视结束,我起身离开,他几乎恳求地说。
“你奶奶一会儿就回来了吧!”
“不会,她去别人家谝闲传去了。”
“你妹妹呢?”
“出去浪去了。”
“我要回家了,一会儿,天快黑了,作业也没有做完,我妈看不见我回家,一会回去又跟急了。”
……
我执意要回家,内心深处似乎觉得他家森森的,不适合长待。
没注意他在干什么,然后就走出了他家的门,没一会儿,他竟然跑出来追上我,把一个他奶奶的金戒指送给了我,然后对我说:“从来没有人把我当朋友,这个送给你。”
“这是你奶奶的吧!我不要。”我赶紧推了回去。内心一阵莫名其妙,微笑着说:“怎么可能,你不是有很多朋友呀,比如……”
“不是,她们不把我当朋友,她们和我玩,我都要给她们东西。”
“你跟他们不一样,你把这个收下吧,和我做朋友吧”
我没有收,因为我内心觉得那个贵重了。我妈妈也有一个金戒指,她不允许我们碰,总怕我们给她弄丢了。
因为都是小孩子,我有过和他一样的担忧,一样的害怕。假如我收了他的礼物,他被奶奶发现背被打了怎么办?况且他都说了,我跟之前他认识的女孩不一样,如果我收了,那岂不是在他心里和其他人一样了吗?
我没有敢收这么贵重的礼物,我只是说:“不收你礼物,我们也是朋友。”
此后,我们便成为了有着共同秘密的朋友了。
四年级第二学期,我妈妈开学第一天带我去转学,她觉得村里的小学会耽搁学习,却没有成功。
而我因为妈妈给我报名迟到,后来坐在了最后一排,像是犯了抛弃全班同学罪人一样,被发配在了最后一排,大家似乎都和班主任兼语文老师兼数学老师一样,一度都不怎么和我主动说话了。
我的性格一下子沉默寡言了起来,也很少主动去跟别的同学说话。后来几乎没有跟孙鹏飞再说过话了。
五年里第一学期结束,寒假刚开始,非典也蔓延来了。
也是那个寒假,他一个留守儿童,正在长身体的小男孩,因为误吃了柜子上,七十多岁的奶奶药老鼠的馍馍中毒了,被发现时口吐白沫,还好发现的及时,被一个邻居背着跑出门,到我家村口时,街坊四邻给拉了一个架子车,搭手抬到架子车上拉走了,因为抢救及时得救了。
开学两个多月以后,他到甚至于到学校上学了一个星期的课,那时我们的座位是三排推磨子的往前换,他到学校那一个星期刚好坐在我的后一排,问我借作业本,开始认真地补作业。但是放五一假的时候,便死了。
传言说,他看上了一个水枪玩具,想要买,父亲和继母因为给他治病花了不少钱都不愿意。他一赌气,在下雨天一个人跛着腿往家里跑,旧伤未愈,死在路上了。
没几天,他七十多岁的奶奶因为伤心过度也死了。我班主任和数学老师让我们给他家捐款,代替我们去他家慰问,为了激励我们好好学习,告诉我们:“太难过了,不好问孙鹏飞是怎么死的。也许那几天只是他回光返照,突然领悟到要好好学习了,还自己要求补作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