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灯,淡青纱帐罗,精美的波斯地毯铺在地板上,一只竹篮里铺了一方毯子,卧着一只胖嘟嘟白猫。
夜风吹来,将房中淡淡的药味吹散,不过才受了一点风,夏夜欢又咳了起来。
夏山赶忙去将支摘窗放下,夏川从外头进来,手中端着红漆小盘,上头一只药盅。
“公子,甄大夫已经加大了药材的量,不过随身携带的药丸却要明日才能做好。”夏川将药盅的盖子掀开,一股酸涩的药味顿时传出来。
夏夜欢半躺在榻上,发髻解下,散乱在枕后,俊艳的脸庞苍白。他伸出骨节分明的手,去拿那盅药,一饮而尽。
药并不苦,甚至吃完之后还有些回甘。但对于一个长年吃药的病人来说,这样的日子早就厌烦了。他渴望的是能自由自在地在外面做事,而不因这副羸弱的病体,而整日与药为伍。他渴望着,能像两位哥哥一样,骑着骏马,替姨父容帝征战四方,监察百官,而不是整日出行,都是坐遮掩得严严实实的马车,生怕一阵胡乱吹起的风儿,就将他吹倒了。
夏夜欢将药盅放回红漆小盘,夏川又奉上温水,供他漱口。
漱过温水的嘴巴有些淡,夏夜欢咽了一下口水,忽而想起不久前吃过的玫瑰火饼,不是极甜,但一口咬下去,却觉得很是适合自己的口味。
如今春夜寥寂,尤其是在喝过一碗了无生趣的药之后,他越发的想念那样的玫瑰火饼。热热闹闹的,像他不曾能体会的人生百态。
他无端想起兜售玫瑰火饼的姑娘,戴着大大的斗笠,脸儿圆圆,杏眼圆圆,体态甚至又略略有些圆。尽管看起来有些穷困,但她有一副健康的身体,每日清晨都能一跃而起,忙忙碌碌,踏实地活过一天又一天。
“夏山。”
“在。”
“将我今儿后买的玫瑰火饼,取两个来。”
夏山愣了一下:“公子,那玫瑰火饼,您不是送给何山君了吗?”
有这回事?夏夜欢摸摸白猫,眯眼道:“你明日亲自去请何山君过来,顺便将玫瑰火饼也拿回来。”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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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踏实实的朝颜在卯时初醒来,悄无声息地披上外衣,摸着黑,将自己的头发全梳成一个圆髻。
朝青还在熟睡,嘴里喃喃地嗒吧着:“……怀中一味黄金鸡……”
这小子,可真是馋肉馋到梦里了。
将自己收拾好的朝颜穿上鞋子,撩了帘子,走到朝青床前:“姜朝青,该起床了。”
朝青竟然翻个身,仍旧喃喃道:“……真好吃……”
“若你再不起来,今儿便罚你再练十张大字。”
朝青叹了一声:“姐,纸多贵呀,你哪里舍得我将十张纸给浪费了?”他睁开眼,瞧见天儿仍旧黑漆漆的,又叹道,“天没亮就起来,多费灯油呀。”
朝颜冷冷道:“我做活,你默书,若是错一个字,今儿我做的黄金鸡,你别想吃一口。”
朝青就知道,姐姐最是面恶心软了。他立马爬起来:“姐,是不是背多几遍,便能多吃几口。”
朝颜却是噎了一下才道:“不过是一只小母鸡,活不长了。”
朝青:“……”他就知道,姐姐是个小气的,养不活的鸡仔才给他吃!
朝颜却是十分苦恼。前两个月,她从西五巷的十二婆婆那儿花了三十六文买了三只小母鸡与一只小公鸡,期望能借着鸡生蛋,蛋生鸡的美好传承来分担她一半的生活压力。谁料在十二婆婆那里养得活蹦乱跳,毛光顺滑的小鸡仔到了自家,却是整日蔫巴巴的,她捡回来、拔回来的菜叶子都不爱吃,没三五天便软了一只小母鸡。再过十来天,另外一只小母鸡与小公鸡也追随那只小母鸡去了。唯余独一只小母鸡,硬硬支撑了两个月,倒是长了些肉,但昨晚她去鸡窝察看时,发现它也蔫巴巴的了。之前死了几只,她都忍痛扔了,这只养了两个月,无论如何都要将它做成菜肴,才能不负那三十六文钱。
尽管早上吃鸡有些太过奢侈,但朝颜怕小母鸡撑不到下午,是以她特地起个大早,预备趁着天还没亮,将小母鸡杀了,给朝青炖一碗黄金鸡补补身子。
她嘱咐朝青生火烧水,自己则去抓鸡。
鸡窝搭在偏房后头,与正房墙角的交接处。
朝颜正要去抓鸡,忽而闻到有人在低低说话。
约是朝葵发脾气,吴氏哄着他呢。
她本不想听,却还是不觉意听了几耳:“……你待会到南城的鬼手药铺,买上两副迷药,将那朝颜与朝青那小崽子迷晕了,可不就好办了?今夜曾家来迎亲,一把将她抱去,生米煮成熟饭……”
姜二成有些犹豫:“那鬼手药铺的迷药可贵着呢。”
“傻子,就算一两一包迷药,咱们也能还能净赚四十八两呢。”吴氏似是在涎着口水,“今晚可以做肉羹、熏肉来吃了。”
姜二定下定决心:“我这就起来,你快取二两银钱给我。”
吴氏一拍姜二成:“你想得美,先赊账,后给钱!”
二月春风似剪刀,一刀刀地戳在朝颜的心上。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一直过了一刻多钟的功夫,才故意放响脚步去抓鸡。小母鸡早就奄奄一息,只不过扑棱了几下,就被抓住了。
正房里头似是惊惶了一下,又恢复平静。
朝青抓了小母鸡回去,朝青嚷道:“姐,水开了!”
朝青利落地拿过一把剪刀,一把挑向鸡脖子,母鸡无力地挣扎须臾,不再动弹了。放了鸡血,朝青将母鸡在滚水中滚过,开始拔毛。
她动作利落,不一会儿便将小母鸡处理好了。只可惜,着实有些瘦小,只勉强够朝青塞牙缝。
将母鸡塞入鼎中,加入麻油、盐水,吩咐朝青看火,朝颜开始和面,预备做汤饼。
此时天才微微亮,吴氏难得起个大早,拿个扫把扫院子。
朝青道:“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朝颜看一眼吴氏,见她头发梳得油光发亮,身上也特地穿了压箱底的绸衣比甲,似是有什么天大的喜事。
呵。
母鸡虽小,但熬煮起来仍旧香气四溢。朝颜往里头扔进一把小葱、一把花椒,香气更甚。
朝青咽一下口水:“好香呀。”
姜二成这才从正房里出来,也不看吴氏,低着头,快步出去了。
吴氏扫完院子,正要进屋,忽而后脑勺猛然剧痛,她身子歪了歪,扑的一声倒在门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