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婆子仍旧坚持己见:“便是那商娘子害了张屠户,张屠户日日到她家去吃饭,说不定便是她在饭菜中下毒。”
夏夜欢转问商荔:“可有这回事?”
商荔仍旧喊冤:“这黄婆子血口喷人,请官爷明鉴。”
黄婆子道:“商荔的丈夫卢言,前些年嗜赌,欠下好些钱财,这才远走他乡。那些赌坊中的人,日日到商娘子家中催债,张屠户看不过眼,便到她家中帮着驱赶那些人……”
夏夜欢疑惑道:“大娘为何如此清楚?”
“都是街里街坊的,哪有不清楚的。这动静闹得大着呢。”
“若按你这般说辞,这张屠户倒还是个性情至纯至真的人。”夏夜欢不住点头。
何山君在幕帘后,赶紧咳了一声。
夏夜欢睨了何山君一眼,才缓缓道:“传卢言。”
卢言垂着头走进来,他的身子仍旧单薄,似是风一吹便倒。
夏夜欢问:“卢言,你可曾因嗜赌而欠下钱财?”
卢言小声道:“回官爷,是的。但小民离家后,在外头寻了一份苦力活,每日勤恳做活,不再赌钱,且每月尽数寄回家中,是以这几年已将欠的赌资还清了。”
黄婆子忙道:“老婆子说的可是句句属实。”
“传张屠户的遗孀陆娘子。”
却见外头娉娉婷婷,走进一个似风若柳的娘子来。
何山君有些吃惊。只见那陆娘子着一身素服,头上簪一朵白菊花,不施粉黛,细眉柳眼,眼中微红,十分的楚楚动人。
夏夜欢问:“陆娘子,张屠户可常到商娘子家中用饭?”
那陆娘子虽然看着娇柔,但神情却十分坚定:“回官爷,亡夫的饭菜,皆是民妇日日送到摊子上去,看着他吃完,民妇才又回家。亡夫每日丑时中便起来杀猪,寅时给老客户送货,卯时摆摊子,日日夜夜不得闲,又怎么会有空到别家去吃饭。”
她抬头,望着夏夜欢:“官爷,亡夫之死,民妇并未报官,只想他入土为安,为何官爷竟将亡夫从地下掘出,让亡夫不得安宁?”
夏夜欢还未说话,黄婆子在一旁愣了:“陆娘子,你家郎君……”
陆氏打断她:“还请黄婶子莫要妄言,害得他人家破人亡。”
案子审到这里,已经是断路一条了。
夏夜欢道:“此案暂且尚不明了,嫌犯商荔照旧收押牢中。”
陆娘子猛然跪下:“民妇还恳求官爷,将亡夫遗体还回来,好让亡夫入土为安。”她顿了一下,又道,“也好还商娘子一个清白。”
在一旁的夏零零摇摇头,这案子弄到如今这种地步,若是传出去还不成了笑料一则?
夏夜欢也爽快:“既然陆娘子如此说了,那本官便将张屠户的遗体归还。夏山。”
“是。”
“我们不问而掘,着实惊扰了张屠户的亡魂,你从本官的私库中取出二十贯钱与陆娘子,好慰籍张屠户的在天之灵。”
二十贯钱,从公子的私库出……公子最近怕不是觉得钱太多咬腰了罢?夏山略有些犹豫。
夏夜欢淡淡地扫了他一眼。
夏山自去取银钱了。
黄婆子颤着手,指着夏夜欢:“昏官,庸官!果然是空有一副皮相!”
夏山很快取来二十贯钱,沉甸甸的一个麻袋。若非是两个寻常健壮的男子,绝不可能将这二十贯钱扛回家去的。
陆娘子果然犹豫道:“官爷,民妇怕是拿不动。”
夏夜欢笑道:“本官听说你家与商娘子家离得并不远,你为商娘子洗清罪名,便叫她的郎君将这一袋钱送回去给你也不为过。”
他话音刚落,那头的卢言却早已白了脸色。
夏山体贴地单手拎起麻袋,放到卢言面前。
卢言垂头看着麻袋,额上的冷汗缓缓沁出来。一直伏在地上的商荔忽而抬头道:“官爷,我家郎君前几日杀猪时手臂不小心手脱了臼,怕是不能扛起……”
她的视线对上了夏夜欢的。
说实话,这位年轻的花州州官长得确实过份俊艳,此时便是穿着玄色金线的官服,更显他的俊俏无双。但此刻,他的眼神无比清明,甚至还含着一丝同情。
商荔一怔。
卢言如梦初醒:“小民的手臂前几日的确脱了臼……”
“既如此,那陆娘子便只能自己扛回去了。但有个前提,陆娘子只能拿一次。剩余若是拿不动,便只能又归置到本官的私库中了。”
卢言咬牙:“夏州官无故将我妻子捉拿,污蔑她毒杀张屠户,又污蔑她与张屠户有染,夏州官便这样算了?”
商荔急道:“郎君!”
黄婆子在一旁摇着花白的头发:“昏官啊昏官!”
夏夜欢笑了,语气有几分自责:“那这样好了,陆娘子拿不走的铜钱,便都赏给你家娘子了。”
卢言却是不依不挠,指着黄婆子:“她血口喷人,欲将我妻子送进断头路,官爷便这样饶恕她?按律法,也得杖二十吧!”
九州律法中的确有这样的律法,若是造谣生事,中伤他人,达不成和解的,便要杖二十。
夏零零长长地吁了口气。得,这夏夜欢的脸,怕是要丢到容帝面前去了。明明是豪门贵公子,有花不完的钱财,躺不完的觉,还非得搅进这趟浑水中来。
夏夜欢还侧头问黄婆子:“黄婆婆,你服是不服?”
黄婆子偏偏犟着脸:“老婆子不服!”
夏夜欢只好又转头问卢言:“黄婆婆不服。”
卢言本来进得公堂上时,还有几分忐忑,如今见夏夜欢长得俊艳,语气又温和,性子更是比一块猪肉还要软,胆子更是渐渐大起来:“官爷乃一州之父母官,竟由着这婆子胡言乱语,草菅人命,小民认为,官爷也应自杖二十才是。”
他此言一出,堂上众人哗然,瞧不出这卢言瘦瘦小小的,竟然这般胆大包天!
商荔急道:“郎君,你莫不是疯了?!”
谁知夏夜欢竟是不恼,仍旧笑眯眯的:“卢郎君说得甚是。夏山,去取杖棍出来。”
夏山忐忑:“公子……”
“快去!”
杖棍既取来,夏夜欢却示意夏山将杖棍交与卢言,他竟然想让卢言执行!
商荔扑过来,抓着卢言:“郎君,这是夏官爷呀!”
卢言拿着杖棍的手微微发抖,脸上却带着笑:“这是官爷的命令,小民不得不从。”这种感觉太爽了,就像当初赌钱的时候,越是输,便越疯狂。
夏夜欢却表示不忙:“卢郎君先挥杖试试,先熟悉熟悉这杖棍。”
卢言闻言,便高高举起杖棍,用力挥下来。
他杖棍所落之处,原本并没有人,但他挥下的那一刹那,底下却莫名多了一个人。电光火石之间,却已经是收手不及。杖棍狠狠落在那人的臀上,发出沉闷的声音。方才卢言虽然狗胆包天,但此刻真的打到人,竟然吓得将棍子扔掉了。
钻到棍下的不是别人,却是夏川。只见他若无其事地站起来,一语不发,去检查卢言的双臂,而后朝夏夜欢道:“公子,他的双臂并不曾脱臼。”
夏夜欢笑眯眯的双眸顿时染上一阵寒霜,厉声喝道:“胆大刁民,为何欺瞒本官!?”
方才还威风凛凛的卢言顿时软了下来。
在一旁的商荔恨得牙都咬碎:这么多年了,他竟还是狗改不了吃屎!但此时并不是埋怨的时候,她赶紧伏在地上,呼喊不已:“官爷明鉴,郎君不过是不想替陆娘子将钱背回家中才出此下策。请夏官爷明鉴,明鉴啊!”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迷了眼。这夏夜欢耍的花架子,还真是无趣。
夏零零叹了一口气,望向外头的天色,唔,该吃午饭了。
朝颜将面筋蒸出,切条,压干,反复炸过,加入香料搅拌,便是一道可以裹腹的小吃。折了大半日的元宝与莲花,用了一沓白纸与黄纸。余下一沓黄纸,则藏在暗柜中。
她取过篮子,将面筋用油纸包好,压在下面,预备给朝青与小星儿送一些过去。朝青最喜欢吃这个有些辣味的面筋了。而后,再到西集市上买一只公鸡,明早杀了带去祭拜父母。
她正要出门,忽而心口一阵剧烈的疼痛,紧接着冷汗难忍。手中的篮子也挽不住,脱落在地上,包好的面筋撒落了一地。
是反噬!
不可能!曾宝华的时候未到!怎么就会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