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时辰后,一座红墙碧瓦的大门出现在眼前,经年累月大门已经显得不是那么的鲜艳夺目,而门楼依旧让人感觉到庄严肃穆,门楼上“方觉寺”三个大字却赫赫醒目。
锦年却是扫过红墙碧瓦上覆盖的青苔,与它流传于世间的神秘而表现的格格不入。
一个穿着褐色衲衣的小沙弥等在中门。
小沙弥唇红齿白异常俊秀,见他们二人出现,上前一步,双手合十,声音稚嫩却恭敬从容道:“谢施主,云海师叔吩咐小弟子在此专门等候两位”。
谢子宸亦合掌弯腰道:“劳烦小师傅了”。
然后他们跟在小沙弥的身后一同跨过门槛穿过重重庙宇朝着一处曲径通幽的小道而去。
锦年自从到了山门就一副心不在焉神游方外的模样。
她哪里有心事去打量耸立在高台上烟雾缭绕庄严肃穆的宝殿。
直到停在后院的一座院落处,小沙弥站定,对谢子宸说“谢施主,请留步,师叔说了,让这位女施主一个人进去”。
说完朝锦年合着手掌道:“女施主这边请,师叔就在里面”。
锦年茫然道了声好,独自一人提步走进寂静幽深,古树层层覆盖下朴素无华的殿宇,从前门进,绕过无名的佛像,没有一丝的烟火之气的大堂从后门而出。
一个只有三间上房的方方正正的院子出现在眼前,栽满错落有致的银杏树下坐着一位身前摆着棋盘,手执棋子闭着双目岿然不动的老和尚。
闻风听音!
“施主既然来了何不近前一叙”,老和尚声音空寂而苍老。
锦年脸色沉然,默默上前走近到棋盘前,驻足,平静的问道:“长老是如何知道弟子来了?”
云海睁开眼,目光深邃犹如深海看了一眼锦年后,又闭上,道:“女施主身披万丈霞光,老僧自然能看的见”。
锦年笑了一下,身披霞光吗?不过是满腹心事难辨不知今生不明过往的一个本该死去的人而已。
“长老可知弟子前世今生?”锦年缓缓落坐于云海的对面蒲团,眉间隐着一抹忧郁之气,沉声的问道。
云海幽幽回她:“身为人死为鬼,高贵也好低贱也罢,终归不过是黄土一堆,于你而言前世是谁今生又是谁有何区别!”
“那弟子又是因何而成为安家的小姐的?”
“施主,你可知自己身负情债,能重生为人不过是因一人两世深情才求的的结果!”云海叹了一口气。
世间情之一事,连上天都格外的宽容。
锦年瞬间震惊到心跳骤停,云海话中何意,她怎么就听不明白,两世深情的人又是谁?会有何人会为她求来新生的?
一个又一个的疑问不停的从脑海深处冒了出来,锦年紧紧的盯着面含慈悲之笑的云海,声音不由高声的道:“长老可能告诉弟子是何人?”
云海摇头…
锦年锲而不舍继续道:“既然是弟子的情债,长老何不说来也让弟子能心知肚明方能去一一还清,不论前世今生,弟子都不想有欠于人,何况是情……”,于她而言不过是一把让她万劫不复的利剑。她如何会再碰。
云海沉默专注的将手中执的棋子落在棋盘上,一阵风起,银杏叶飒飒的响。
他才分外凝重的回道:“施主,情之一事老衲不知,不过想来还是还不清的,你欠他的何止是情,还有他……”至于还有什么?突然他就住了口,天机不可泄露,那人是上天原定的天命之主,却在前世为她舍弃天下百姓追她而去,导致中原大地硝烟四起,群雄割据,尸横遍野,百姓流离失所,饿殍千里,他已是背负天下苍生之苦难,今生注定封顶一路曲折万千,而眼前的女子又是天下盛世唯一的变数。
云海目中含着为天下苍生的担忧,也有为先人留下的重托,重重的叹了一口气,穿过她望向遥远的苍穹。
“施主一颗稚子之心,纯善慈悲,原该是安富尊荣的一生,皆因识人不清,但请施主能看清前事,放下过往,今生方能一路坦荡,至尊至贵”。
锦年冷笑一声,道:“长老又可知,弟子曾想过,若他真的如答应的那般放过我的家人,以一人之身换一族安宁,即使再生为人永不相见,弟子就算是安安静静过完此身也是愿意的,而今他食言在先,弟子又如何放下,如何去面对疼我入骨的亲人?”
说着,她眼里盈满泪水,憋在心中许久,如今当着却让她放下一切的和尚心痛难忍,恨意冲腔。
“罢了,人生三苦,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还请施主能见一人!”
“何人?”
话音刚落,就从她的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锦年自然而然的回头,一双黑缎绒布的官靴出现在眼前。
她慢慢的抬起头,突然出现的男子让她心神一震。
“怎么会是他?难道他就是云海要让她见的人?”
原来此时出现的正是在安府中她错认为是她小弟的南景天。
而南景天同样是一脸不可置信,没想到老师尊让他出来见的人居然是安府的那个嫡小姐。
锦年每次看见他都忍不住会将他同煊儿连在一起,此时亦然,她一个闺阁千金原本不该这么紧盯着一个男子而目不转睛,可是她无法控制自己内心期盼,好像多看一眼他就会变成她的那个痴傻的弟弟。
过了很长时间,被看的浑身不自在的南景天握拳掩嘴轻咳了一声,似在间接的提醒锦年注意她的身份。
锦年瞬时回神,面纱之下的脸色依旧苍白,不自在的转回头。
身后南景天脚步渐进,锦年瘦削肩背僵直。
云海朝着南景天语气熟稔道:“景天徒儿,此乃贵客,今日有缘,邀你一起见见!”
“师尊?徒儿?”他们二人居然师徒的关系?
南景天笑的一派邪气,问道:“她因何来此?”
说完脚步不停同坐落在锦年的右侧。
锦年收敛好心情,神色稍显冷淡,同样问道:“南公子怎么会在此处?”
云海睁开眼,哈哈一笑,锦年才发现他的一只眼虽深邃却无光,大概是看不见的。
笑了一会的云海突然收住,高深莫测的用一只独眼望着二人道:“老衲早已算准会有今日你二人同聚”,说着又执起一子放下,锦年垂头细看,此子所落之处正好将一盘活棋变成了死棋。
她甚是不解老和尚下此子的目的,疑惑的看了他一眼。
云海问她:“施主可否听老衲讲一个故事?”
锦年愣了一下,随后点了一下头,反正她如今心里是一团乱麻,倒不如听听老和尚讲什么,顺便从中理个头绪出来。
老和尚娓娓道来,“数年前,老衲曾于方觉寺后山—落宁山夜观天象,发现一直以来头顶北尾朝南的将星光芒暗淡,隐有衰落之意,掐指才算,方知自来镇守南界边陲的南宫家族命中注定有一劫,老衲马不停蹄赶往南宫家,可到时为时已晚,偌大府邸满目疮痍,从主到仆无一生还,”云海顿了一下,眼中好似现出当时亲眼目睹时南宫家顷族血色染红的庭苑,一直蔓延到府门。
锦年低着头,那节裸露在外洁白细长犹如天鹅般的细颈僵直而弯曲,隐约中能听见她轻微的哭泣声。
而南景天同样默默出神,满脸的恨意难挡。
“老衲穿过重重的院落,想要寻找是否有活下来的希望,南宫家不该就此满门无一幸免才对!”
“师尊为何就这般认定会有活着的?”这也是南景天第一次听他师尊说起那年的往事,心中同样对及时赶到救他一命的师尊的行为心存疑问!
云海笑了一下,“师尊除了算到南宫家有劫,可也算到此劫留有一线生机,这个生机决定了将星虽有隐落之势,亦有升起之望,天下苍生的生死皆寄托在此星,所以师尊才不得不专门走这一趟”。
锦年猩红着一双眼睛,抬起头,平静的紧盯着云海,手却指着南景天,问道“他……到底是谁?”
南景天眼睛落在眼前那微颤动的莹白指尖,缓缓抬头第一次认真的看着这个安家的小姐,说的话却带着连他自己都没发现的期盼“你一个安家的小姐为何会这般激动?你又到底是谁?”
锦年回眸苦笑,“他她是谁?她到底是谁?安家还是南宫家?”
笑意悲凉而绝望,此时她已经分不清楚自己到底该是南宫沫还是安锦年,好似她们都是她又都不是,而她只是一抹亡魂游荡在这空空落落的世间,寻不到着落的地方。
一滴泪从眼见流出,慢慢划过脸颊落在地上。
南景天心神惧震,一双不可思议不能想象的念头涌上心间。
他颤抖着手握住眼前人的指尖,她哭泣的样子多么像阿姐啊!可她的眼睛却没有阿姐的好看,她会是他的阿姐吗?难道她就是师尊曾经告诉他的那个生者死魂,寄托而生之人,也是他死在深宫的嫡姐,他原以为无缘得见的亲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