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任务简单，一句话的事。但是，做起来千头万绪，非常考验一个医院领导班子的集体智慧，也考验医院职工的团结和忠诚。周斯绵深知，在市人民医院，还没有团结到一块铁板，职工也没有忠诚到非你不可。

之所以做出这样的判断，是从每年离职的人员数量分析出来的。市人民医院每年辛辛苦苦外出招聘人才，本科、硕士、博士，每年有三四百人，可是，离职的就有一百多人。恰恰离职的人，就是那些有编制、高职称人员。

周斯绵先还没弄清楚，每年会有这么多人离职。从医院内部来看，医院给这些人的待遇不低了，按理这批人是最没有道理离职的。可是，离职的偏偏就是这些人。

一件事，让周斯绵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这些人是被市内几家附属医院用高薪挖走的。对于附属医院挖墙脚这件事，周斯绵愤怒不已，曾经找过几个附属医院院长，也找过大学校长，要求停止挖墙脚。可是，人家压根没把周斯绵当回事，一句“人才自由流动是国家政策允许的”就把周斯绵打发了。

这件事，市人民医院是吃过亏的。可是，吃的是哑巴亏。周斯绵曾经跟侯江涛商量过对策，收效甚微。周斯绵曾经想过要强行扣留离职人员的档案，有人申请劳动仲裁，又不得不放行。

这回，医院要搞现代医院管理制度，出台医院章程，说实话，周斯绵心里没谱。对他来说，每年一个多亿贷款利息，已经是一个沉重的负担，现在又要加2000万住房公积金，他担心医院承受不住。

他现在面临的困境还不仅仅在这里。新院搬迁之后，病人来源急剧下降，是一个更大的考验。医院没人才、没病人、高负债，如何扭转这种被动局面，是该发挥医院职工集体智慧的时候了。

周斯绵提议，在全院开展“大调研大建言”活动，每个人都来建言献策，看看医院该怎么办，才能走正轨。

这个办法，在周斯绵刚刚当院长的时候用过。那个时候，大家提出很多建设性意见，各个学科发展很快。这一次，周斯绵又要用这一办法，来调动职工的积极性，在医院掀起一股爱岗敬业热潮，为医院走出困境贡献力量。

李劲柏第一个交调研报告，分析医院学科建设现状，要求医院领导班子加强学科建设。他提出的办法是加大柔性引进人才和培养在职博士。这确实是一个好办法。

柔性引进呼吸内科院士之后，周斯绵一直无暇顾及，这一次，李劲柏提出将全国著名肾脏病专家何灵芝教授引进来。这个教授，周斯绵认识，一位颇有名望的肾内科专家，在全国排在十强之列。

周斯绵为这事特意见了李劲柏一面。次，李劲柏宣布侯江涛脑死亡的时候，周斯绵发了火，严格来说，那种怒火是邪火，是失去老朋友、老搭档之后的一种发泄。从医学来说，李劲柏的处理一点都没错，符合医学规范。

见到李劲柏，周斯绵第一句话就是道歉：“劲柏啊，很久没见，我首先要请求你的原谅。”

他微微一笑，说：“我知道你会说这句话的。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

李劲柏显然已经成熟了。这些年，他遭受到太多的挫折。每一个挫折，都是对他的考验。

“说说看，对医院学科建设，除了在调研报告中提出的建议，还有什么高见？”周斯绵泡好茶，递给李劲柏。

“我其实非常相信你的能力，没想到，这些年你被杂事俗事困扰，在医院管理分心太多，”李劲柏说，“你是一个重感情的人，你大哥大嫂出事，老爷子去世，离婚，这些事消磨了你的意志，让你患得患失瞻前顾后。在我看来，你已经变得很谨慎，谨慎禁锢了你的思维，束缚了你的手脚。”

李劲柏这番话，让周斯绵吓出了一身冷汗。他一直对自己要求很严，认为自己是一个优秀的院长。没想到，在李劲柏眼里，是这种形象。他反问李劲柏：“那你认为，一个院长应该具备什么样的素质？”

“意志坚定，决策果断，远见卓识，不偏不私。”李劲柏毫不犹豫地说，“而你，除了刚来那几年，现在已经看不到这些优秀的品质了。”

周斯绵额头冒出了冷汗。他没想到，自己这几年的变化这么大。确实，自己开始谨小慎微了，开始看重一些形式的东西了，开始注重别人对自己的评价了。这些变化，自己不一定意识得到，但是，身边的人能够看得出来。

周斯绵说：“我知道，我意志有些衰退，但不至于像你说的这么严重吧？我的意识是，我还算是一个合格的院长吧？”

周斯绵能这样说，是人之常情。没有人愿意只听批评的话，不听肯定和鼓励的话。但是，身边有个人经常提醒自己，应该是一件非常不错的事。

李劲柏笑了笑，说：“周院长，我说的这些，你自己也许感觉不到，可是临床一线许多医务人员都有这种感受。特别是这次跳楼事件之后，大家对你的看法更加趋于一致，就是我刚才给你的评价。”

内心深处，周斯绵一直认为自己不恋权、不贪财、不好色，更不吹牛拍马阿谀奉承，怎么到了职工那里，自己成了没有斗志、丧失意志的人了呢？

这是一个很尖锐的话题。周斯绵的心里闪过一阵慌乱。但他毕竟是见多识广的专家型院长，不是一句两句话能够击倒的。他问李劲柏：“你觉得我要从哪些地方改起？”

“你过分看重医院利益，忽视了职工利益。”李劲柏一语道破。

周斯绵觉得有道理：“当院长的，当然要为医院集体利益考虑啊！怎么还变成了缺点了呢？”

李劲柏略微一笑，说：“我说的是你过分看重医院利益忽视职工利益。就拿交住房公积金这件事来说，职工的意见很大，随时都能点出一把火，或者说，就算是有人跳楼了，你还不果断决策，还在考虑医院集体利益。显然，这是非常悲哀的事！”

周斯绵猛醒！住房公积金，也许是医院现在最大的矛盾。同工同酬才是落脚点。

“好！谢谢你能跟我这么直言！给我一点时间，我会认真考虑这个问题！”

“不是考虑，而是要解决！别以为职工好忽悠，大家心里有一杆秤，谁好谁差，谁有本事谁没本事，心里明白得很！我不希望你成为第二个刘志和！”

周斯绵心头一颤。看来，自己脱离职工已经很久了，人家对他都有了陌生感。他下定决心，一定要做出一些有利于医院发展、有利于职工成功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