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容整齐的骑兵就像两条长龙,从下游岸边呼啦啦冲入林中,一众黑衣人虽然略显慌乱,但还是以最快速度向上游方向撤走,骑兵们倒也并不追赶,船上诸人的心都提了起来,不少人都将刚刚收起的武器重新拿了出来。
此时从左岸的骑兵阵中驰出一位大汉,约莫三十岁左右年纪,一把浓密的络腮胡,腰板笔直,甲胄鲜亮,只见他端坐马上,向大船一拱手:“成都左护卫指挥佥事何环,奉命沿江清缴水匪,不知船上是否是马和马先生。”声音从岸边远远送来,却像就在耳边一样清晰。
听到对方竟然认识自己这边的人,大家不禁暗暗松了一口气,只见马和一整衣襟,还了一礼:“原来是何佥事,久仰久仰,在下马和。我们现在就将船靠岸,佥事一路辛苦,还请到船上喝杯水酒。”说着大船便向河岸缓缓靠去。而何环也当即下令,两队人马向拦江锁方向驰去,想是先要把这劳什子解决掉。
既然是友非敌,欧阳听南也松懈下来,这才感觉浑身酸软,累的手都要抬不起来了,她知道接下来这何佥事必然有事与马和等人详谈,自己一个外人,这样的秘辛还是越少知道越好,便和冰婳夫人说了一声,径自回自己仓房去了。
回到舱中,欧阳听南还挺意外的,竟然已经有两个小丫头在舱中伺候。她原想着经过一夜混战,满船狼藉,桌翻凳倒,船上众人一定还在别处收拾,没想到自己仓里不但已经归置的干干净净,甚至连浴桶、热水、香露、衣物等都准备好了。
欧阳听南问了问,知道两个小丫头一个叫绿萼,一个叫水仙,便对她们道:“多谢你们帮我准备这些,我自己收拾就可以了,我瞧着夫人和先生那里事情很多,怕是离不了人,你们还是先去夫人那里吧。”欧阳听南打小的经历,就让她习惯了自己照顾自己,尤其沐浴更衣这种事情,另外,她也有体谅主人的意思,谁知道两个小丫头听了,竟然齐刷刷脸色发白,咚一下跪了下去,倒把欧阳听南吓了一跳,只听那绿萼颤着声音道:“夫人天刚亮时就吩咐下来,让我们二人好好服侍姑娘,姑娘若觉得我们粗笨,不想我们伺候更衣,那让我们去浆洗或者给姑娘缝补都使得,只求姑娘不要把我们退回夫人处。”说完两人连连磕头。
欧阳听南觉得自己一番好意被她们这样曲解实在匪夷所思,但也对冰婳夫人御下严厉的程度有了新的认识,连忙扶起二人安慰道:“好了,好了,放心吧,我不会将你们送回去的。”二人听了,这才放下心来,露出一点羞赧的笑意。
欧阳听南道:“之前我在船上养伤,都是小蝶儿在我这里服侍,她就知道我的习惯,不是不满意你们,只是沐浴更衣一类的事情,我一直都习惯自己来。”水仙听了微笑着回到:“昨晚船上乱着,因为蝶儿姐姐之前一直都是在夫人跟前服侍的,现下要领着其他人赶紧布置夫人、先生和几位助拳的大人的屋子、起居,实在腾不出手来,夫人就把我们俩个拨给了姑娘,我以前也是跟着夫人的,绿萼跟着先生,姑娘有事只管吩咐。”欧阳听南知道她们这么说,是表示自己也都是主人家贴身的丫头,并不是被胡乱派来打发她的,恰恰是主人家非常重视她,所以特意指了身边可用之人来伺候,估计越客气她们可能反而越不自在,当下也不多说,所幸让她们将浴桶边屏风支好,自去沐浴更衣,二人就在屏风外伺候。
一夜未眠,此刻泡在暖洋洋的热水里,欧阳听南感觉就像躺在云里那么舒服。因为内功尽失,让她体力大不如前,搁在以前,通宵出一次任务,第二天还可以神采奕奕继续处理公司的事情,现在却是根本扛不住,她把大腿内侧假皮仔细揭了下来,放在新衣下藏好,接着,水一泡,神情一松,就上眼皮碰下眼皮睡了过去。
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间,欧阳听南就觉得,自己好像来到了一个新的地方,但这个地方却又让人觉得非常熟悉,就像是自己生来就活在那里,她刚刚兴起一个想要看看这里的念头,就觉得身子轻飘飘地飘了起来,触目尽是缤纷桃花,怎么回事,欧阳听南心想,我现在是一缕魂魄吗?她觉得自己在桃花间不停穿梭,隐隐听到流水的声音,想到:“哪儿来的水声?”忽而一下,自己就来到了桃林边一座青山脚下,一道飞瀑从山间飞下,并不很宽,很像珠帘垂挂,将水下一个碧潭溅的碎玉乱飞,谭边古树参天,浓荫蔽日,有一个小小八角亭子修在山石之上,一个美人正坐在亭中,一条水蓝镶银线轻纱襦裙,一件宝蓝绣百鸟缂丝大袖衫,一头青丝松松挽了一个坠马髻,簪一枚赤金牡丹鹦鹉发钗,眉心一点玉白色花钿,娇黄色花心,仿若一朵盛开的小小梨花。
欧阳听南,细细看去,只见这女子,长眉入鬓,鼻梁挺巧,一双大眼灵动而充满英气,尖尖的下颌,肤白若雪,虽然似有轻愁,但也不是那种弱柳扶风的款儿,反而有一种恣意洒脱的味道。这,这不是自己吗?这一下,欧阳听南知道,这在梦里呢,梦里的自己大概是一缕魂魄,看着不知道在什么时空中的自己!
忽然,欧阳听南听到天边响起一把男声,隐隐的有一些不耐烦:“霜情,这次你又有何事?”那亭中美人闻言,身子轻轻一震,望向亭下,欧阳听南随着他眼光望去,只见一个长身玉立,浑身银色铠甲的男子,一头紫发披肩而下,双眸也是紫光闪动,表情冷冽,举手投足间浑身透出一股肃杀之气,身后背着一把墨色如漆的长刀。
看着男子一步步走进,只听那被唤做霜情的女子说到:“毗摩质多罗,我找你依然是为了白象城的事……”而此时的欧阳听南则是像被冻僵了一般,一阵窒息感袭来,她勉力镇定自己牢牢盯着眼前男子,这,这是,哥哥!这不是哥哥吗?
眼前男子,除了发色和双眸的颜色,俨然就是一个欧阳青易!
“啊!”轻呼一声,欧阳听南从水中挣扎坐起,醒了过来,可能是睡着后呛到水了。只听屏风外,传来水仙与绿萼的齐声呼唤:“姑娘,你怎么了!”水仙更是向前几步:“姑娘,可要我们进去服侍?”“不用了。我刚刚睡了一会,呛了一下,没事。”欧阳听南胡乱应了两句,刚刚梦里的情景,到一下子忘了一半。
水已经有些凉了,她揉了揉发紧的太阳穴,起身擦干,穿衣,一件青色蚕丝绣荷花肚兜,一身乳白簇新的三棱松江布中衣,一看就是新制的,竟然十分合身妥帖,欧阳听南默默为冰婳夫人的细心感叹了一下,她贴好假皮,穿戴整齐,走出屏风,水仙马上上前收拾换下的脏衣,并叫来两个粗使婆子将浴桶搬出去,绿萼则拿着干净帕子给欧阳听南绞着头发上的水,全程安安静静,行事颇有章法。
等到头发绞到半干,水仙已经挽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不等打开,欧阳听南已经闻到一股香味,等水仙把东西端出来,欧阳听南不由得一呆:“这是,小锅米线?”水仙笑盈盈地又端出一碗豆花,一碟素炒草芽,一边布菜一边说:“姑娘,这小锅米线,是马先生特意吩咐灶上那个四川师傅,仿着云南口味做的,师傅说,船上东西都有限,一时找不到好的紫铜锅,就只能用黄铜锅煮了,水米线一时也找不到好的,这是沐王府送的普洱干米线发的,请姑娘多多包涵,这汤倒是老母鸡吊的高汤,回头到了重庆府,一应东西都凑手,再好好给您弄桌滇菜的席面。”
说时候,自从小时候家中遭遇变故,离开云南,欧阳听南已经很久没有吃到这正宗的云南口味了,只见眼前这碗米线汤色红亮,米线晶莹,杂酱鲜香,韭菜翠绿,不禁食指大动,饶是她一贯清冷自持,也有些感动了:“先生真是有心了,我很多年没吃到了。”说着就拿起筷子吃了一口,烫的只咧嘴,但还是边吃边说:“真好吃,你替我谢谢那位大师傅。”水仙,绿萼见姑娘喜欢,更是心中高兴,抿着嘴笑。
不一会儿欧阳听南吃完米线,又给豆花加了雪花糖,吃了个底朝天,满足地大大叹了一口气,虽只是简单的一碗米线,两碟小菜,却让她觉得无比幸福。
吃完,水仙自去收拾,绿萼则端了漱口的茶过来服侍欧阳听南漱了口,重新净了面。欧阳听南又到妆台前,由着她给发梢上了桂花油。绿萼一边帮欧阳听南揉着头发,一边说:“姑娘,床铺已经帮你收拾好了,刚才先生遣了人来说,前面的拦江锁,军爷们已经帮着拆卸了,我们一会儿就会启程,姑娘辛苦了一夜,只管歇着,前面我们都有人护送了,叫您不用担心。”
欧阳听南点点头,也觉得浑身乏力,就跟两个丫头说,想好好睡一觉,中饭也不必叫她了。绿萼水仙齐声应是,收拾完东西,放下帘子,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躺在松软的床上,欧阳听南望着帐顶,一会儿想到刚才的梦境,心里又开始牵挂哥哥,不知道他是不是还活着,那仇家到底将他如何了……一会儿又想到船上遭遇的种种,从冰婳夫人与马和的气度、行事,船上诸人的行为规矩,船上高手与敌人动手时的进退有度,岸上黑衣人的军方身份……这一切的一切都让欧阳听南肯定,依琴雅集绝对和官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说不定就是朝廷里哪方势力的白手套,船上藏的东西,一定大不简单。等自己到了重庆,若是与霜家的人谈的拢,最好还是跟着霜家的人走,这官家的事情,还是少沾惹为妙,趁着自己现在知道的内情还不多,赶紧脱身要紧。这霜家既然是自己本家老祖宗,不知道对自己的内伤会不会有办法,如果可以恢复功力就好了,不然在这古代江湖,当真步步惊心……就这么胡思乱想着,她很快沉沉睡去。